薛白杜五郎 作品

第282章 招搖撞騙


                 尉廨外,忽然響起刁丙的聲音。

  “郎君,縣令發來公文。”

  “等著。”薛白道,“不許任何人接近。”

  “喏。”

  楊國忠原本處於驚愣狀態,不得不回過神來,想了想,他乾脆解開腰帶,掀開外袍,腰上的一團白肉當即往外彈。

  之後,他掏出一個錦囊。

  “怎能說是謊言?阿兄我也是一直掛著的,多少有些效用。”楊國忠面露訕然,賠笑道:“有些發熱、發癢,總歸是更能勃了些。”

  薛白就笑笑,不說話,坐在那,隨手拿起一卷公文漫不經心地翻著。

  楊國忠站在那,像是來稟報事情的,但既當過唾壺,他也拉得下臉,帶著討好的語態問道:“李道長如何說的?”

  “他說蜈蚣雖去頭足、未必不帶毒,甘遂更有毒,這幾味藥藥性皆強,能刺激血氣,如你所言,壯年男子帶了發熱,發癢。然而聖人已老邁,再刺激血氣,能有效用幾何?若是,再蝕破了皮……”

  說著,薛白不由在想,李隆基真正讓人失望的不是疲軟,而是貪心。

  一個六十六歲的老人妄想著恢復三十三歲的精力,不肯坦然面對衰敗與死亡,懦弱而自私,如同他治理,無非已無力面對王朝百年積累的頑疾,卻始終眷戀著權柄,為的是天下嗎?

  為的是那一根疲軟的私慾而已。

  “若聖人蝕破了皮。”薛白眼神漸冷,譏道:“阿兄與李道長,皆可去死了。”

  楊國忠聽得臉色煞白,道:“他一開始不是這般與我說的。”

  “他一開始也未想到國舅將他引見給聖人。”

  楊國忠敏銳地捕捉到了薛白話裡“國舅”的稱呼。

  大家都是一心上進,指責王鉷、安祿山謀逆,無非是要踩著他們往上爬。

  薛白這次為何回長安?為了楊銛死後留下的勢力,為了與他爭奪楊黨,謀逆案只是雙方交手的一個契機。他本想把王鉷、薛白一併除掉,結果反過來了,薛白藉著除掉王鉷打壓了他。

  謀逆案的表象之下,其本質還是權力的分配。

  “阿白聽我說,當時是這樣。”楊國忠把姿態放得更低,“阿兄忽然過世,本該是由你來主持局面,我們兄弟姐妹中,唯有你是最有能耐的,伱看,我凡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寫信問你。可當時情形就是楊家沒了主心骨,李林甫、王鉷大肆排擠我們的人,我急啊,一邊催你回來,一邊把李遐周引見給聖人……”

  薛白懶得聽他這些廢話,將手裡的公文丟在桌上,叱道:“這就是你逼反王焊,使聖人顏面盡失的原因?!”

  楊國忠嚇得幾乎跳起來,忙反問道:“聖人是這般說的?”

  “聖人讓你在家閉門歇息,你竟還敢披著這身紫袍招搖過市?”

  “阿白,救我!”

  “事已至此,誰能救得了你?!”

  楊國忠竟是撲上前,跪在地上,抱著薛白的靴子,道:“我知道你氣我,我不該提拔心腹,打壓你舉薦的人,我不該利用你查韋會案。但你我兄弟,有何過不去的?以後我萬事聽你的如何?”

  “我救不了你。”

  “阿白,你下一步要遷監察御史吧?我是御史中丞,可助你,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侍御史,半年內我們可連遷三轉,兩年內讓你披上紅袍,我一定要全力助你。對,還有你老師,他在隴右立功,當再往上遷兩轉才是。”

  這些都是楊國忠來之前考慮過的條件,他打算拿出其中一兩個來與薛白作利益交換,但沒想到談話方式變了,此時只能一股腦地全倒出來,極力爭取薛白的支持。

  “還有,王鉷這一去,留下了大量的官位,杜有鄰可謀水陸轉運使、元結可任鹽鐵轉運使判官,如今我任太府少卿,只要再謀得戶部與和糴之闕額,你我兄弟則可與李林甫抗衡,從此共享榮華……不止,阿白你有大志向,早晚可為宰執,乃至於易儲。我們都得罪了太子,不是嗎?對,我們的敵人是李林甫、安祿山、李亨,我們當齊心協力,救我!”

  薛白臉色冷峻,道:“我若不出手,阿兄打算如何?”

  楊國忠試探道:“李遐周真在阿白手上?”

  “阿兄糊塗!這種時候讓他離開,萬一落在哥奴手上。”薛白道:“若非我派人藏住他,且看哥奴如何栽贓你。”

  “是,是,我們求貴妃為我說情如何?我去聯繫大姐、八妹,你聯絡三妹,還有陳希烈,我們……”

  “執迷不悟。”

  薛白叱了一句,打斷楊國忠的話,道:“看看哥奴是如何做的,原本是你設計對付王鉷,結果呢?哥奴讓胡兒的死士助王焊殺入皇城,並將興陽蜈蚣袋一事昭告天下,衝的是誰?”

  “我?”

  “你逼反王焊,獻毒物於御前,使聖人淪為天下笑柄,猶不自知,連敵人是誰都分不清,處處提防我、陷害我?若還要牽扯貴妃,不如一死了之罷了!”

  “不,不,不求貴妃,是不能求貴妃。還是阿白見事分明,果然是李林甫要害我,他知我與王鉷皆威脅到他相位,欲一箭雙鵰……如何是好?”

  薛白捉住楊國忠的衣領,一把將他提起,道:“你死我活的局面,還問如何是好?”

  “阿白,我們齊心協力吧。”

  “好,你進宮向聖人稟明真相,你故意使任海川接近王焊,結果查到安祿山與王焊勾結造反。”

  “我稟明真相也不會有用,反而那會得罪死李林甫的。”

  “是否有用,我自有安排。哥奴現在就恨不得踩死你,你選,跪在他面前求饒,還是和我並肩作戰。”

  “你先讓我見見李遐周。”

  “不行。”

  楊國忠道:“我必須先見過……”

  “不。”薛白道,“條件就這樣,你選。”

  談到這裡,刁丙又在外面喊了一聲,道:“縣令來了!”

  “薛郎可在?本縣有緊要公務。”

  “郎君正在會客,縣令不宜進去。”

  薛白遂打開了門迎出去。

  賈季鄰正被刁氏兄弟攔著,臉色鄭重,略帶些不悅,道:“薛郎累本縣好等,京兆府有令,命你押王準到京兆府牢。”

  說話間,楊國忠收起了興陽蜈蚣袋,從尉廨走了出來。賈季鄰見了那一襲紫袍,不由臉色一變,收起縣令的官威,賠笑著行禮。

  “下官見過國舅。”

  楊國忠冷哼一聲,不理會賈季鄰,帶著賠笑之意向薛白道:“阿白務必多顧念著兄弟情義,阿兄去備些川蜀的特產送到你府中。”

  “阿兄好自為之吧。”

  賈季鄰只好把腰折得更低,恭送楊國忠離開,再抬頭看向薛白,不由十分尷尬,難以面對這樣一個下屬。

  薛白反而守官場規矩,接了文書,道:“我這就去押送王準。”

  “好,好。”

  賈季鄰目送了薛白,揪著長鬚,嘆息自語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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