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夢李/ 作品

第 303 章 第五章

  眾所周知的一件事,吸血鬼是不吃凡人的食物的,尤其是出身低級宇宙的低階吸血鬼,“熟食”甚至有可能致命。對扎爾血裔——即如今的約克血裔而言,吃“熟食”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在他們失去活性的口舌之中,再美味的凡人飲食,也不過是口感不同的泥土石塊罷了。如無特殊功/法加持,血族在晉升為大師之後,才有可能“激活”自己曾經屬於凡人的味覺和嗅覺,而不巧的是,約克血裔裡當真是一個大師都沒有……在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被分配到廚房的幾位廚子。

  因先前扎爾抓人喜歡抓無人在意的普通人之故,這幾位廚子的水平本來就不算特別高,如今又失去味覺和絕大部分嗅覺(換來的是對活物的感知遠比尋血犬發達),做飯水平自然可想而知。好在之前宅邸裡吃飯的人不多,廚房負責人乾脆每天一早叫來外賣,早早備好,用時加熱,悄悄將此事遮掩了過去。結果今/晚吃飯的人一多,就連弗蘭克本人也要來吃飯,奧利維雅自然大為緊張,加倍關注,事情一下就曝光了。如果僅僅是奧利維雅知道倒也罷了,但問題是,如今就連弗蘭克都知道了……

  方才還喧鬧嘈雜的大廚房,此刻一片安靜。奧利維雅連大氣都不敢出,廚房負責人渾身顫/抖,廚子與幫傭們幾乎都要哭出來了。弗蘭克見狀,倒是沒有出言斥責。他只是微微一笑,對一名廚子說道:“既然如此,你有對恢復味覺和嗅覺作出什麼努力嗎?”

  “有,我每天都在練習《活血術》!大人,我發誓,我幾乎已經能聞到花園裡杜鵑花的香味了。”那名廚子連忙回答。

  ——這《活血術》其實就是弗蘭克單獨抄錄出來、放至圖書館裡命所有血裔修/習之阿斯加德功/法的入門篇,他還對該篇功/法做了一些改良優化,以貼合當下情況。很顯然,鑑於這一功/法簡單而又明確的工具屬性,他也就沒有特別用心地為這卷功/法取名……

  弗蘭克聞言不由失笑:“那你很厲害。繼續努力吧,或許為了能夠更好地完成這份工作,你會成為家族裡的第一個大師。”他轉而看向廚房負責人,臉上仍舊和顏悅色,只是音色較之方才略沉一分:“至於你……距離晚餐還有不少時間,餐館、酒店與旅館也並沒有關門。相信你能夠及時彌補你的錯誤。”

  廚房負責人諾諾連聲:“是的,大人,一定,我保證!我這就派人出去採買,並把它們用最漂亮的盤子端出來。我保證!”

  “那就先這樣吧。”弗蘭克說完便離開了廚房。奧利維雅見狀,又隨便罵了廚房負責人幾句,嚴令其絕對不許再搞砸,隨後就匆匆忙跑出了大廚房。果不其然,弗蘭克正在樓梯旁等她。

  奧利維雅深吸一口氣,一點都不敢耽擱,匆匆向弗蘭克跑去,心裡滿是恐懼。這段走廊長約百米,以她的速度,幾乎瞬息即達,她並不敢拖延,因此只能暗自祈禱有哪位神明聽見她的禱/告,降下神奇的魔法,把走廊再變長一些……但沒有神祇理會她。她很快就到了。“主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用回了昔日對卡扎多爾·扎爾的稱呼。

  弗蘭克聞言挑挑眉,略抬了抬手,奧利維雅立即閉上嘴。他轉身走上樓梯,她跟在他身後,目光牢牢地鎖定在自己腳下的方寸之地。他沒有開口,她也沒有。直到“咔”一聲傳來,是關門的聲音,她方才驚異地抬起頭,發現自己被帶進了一個空房間裡。

  現在他要好好折磨我了,為我的無/能,奧利維雅心想。她撲通一聲跪下來,渾身顫/抖,本就蒼白的面容更加慘白。然而在滿心的恐懼與悲哀之中,她又油然生出一絲感激——他至少決定私下這樣做,為她勉強保留了一點體面。“主人,我……我很抱歉……”她以額觸地,掙扎地擠出一絲聲音。

  片刻的沉默。“我帶你過來,確實是打算教訓你。”弗蘭克的聲音從奧利維雅頭頂傳來,溫和然而平靜,“但在我看來,你在這一路上,似乎已經受到足夠的懲罰了。起來吧。”

  奧利維雅仍然不敢動。卡扎多爾曾經很喜歡玩這一套,對他們犯/下的任何一個最微不足道的小錯施以成百上千倍的懲罰,又溫柔寬慰,假意放過他們……但當他們信以為真之後,等待他們的卻並非寬恕,而是又一遍酷/刑的輪迴,折磨的地獄。每一句愛語裡的每一個字母都是一根長針,其中的標點符號則是剝皮鉗。她完全不敢相信他會放過她。.m

  “不起來麼?那我們直接開始‘教訓’的部分。”弗蘭克找了張沙發坐下。他向前傾身,將手肘擱在雙膝上,靠近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女人,緩慢而又溫和地說道:“你曾經是一個貴/族家庭的女管家,有一定的管理經驗,因此我選擇你負責管理後勤內務。現在看來,或許那個家族沒有那麼龐大,或是你並非主要管家……這是我考慮不周,但我的選擇餘地也並不太多。罷了。現在告訴我,你從今天的事情裡總結出了什麼教訓?”

  奧利維雅終於抬起頭,幾乎茫然地望著他。這個話題太強人所難了——實際上,從弗蘭克走進大廚房的那一刻,她的腦子就完全轉不動了。

  “你親自挑選的廚房負責人完全不能勝任這份工作,而你完全沒發現。”弗蘭克不得不進一步提示。他此刻其實有些失望,但一想到對方不在自己跟前時還算能幹,因此還是決定暫時不要放棄……順便的,他再次在心裡鞭屍了一次卡扎多爾·扎爾。“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你有味覺和嗅覺麼?你沒有,他們為何就會有?失去味覺和嗅覺的廚師要如何準備餐食?這兩天又為何沒人向你投訴?廚房是用什麼手段解決了餐食問題?他們向你申領資金的名目跟實際發生的條目是否對得上?多了還是少了,是貪/汙還是虧空?現在就發現倒還好,不論結果如何都不算太嚴重,但要是到了年底,厄裡審/查時發現問題,你要如何應付那個憤怒的魔鬼?他可是連律師費都想通/過謀殺來賴掉啊!”

  “我……”奧利維雅的思維終於艱難地轉動了起來,“您的意思是,我應該時刻保持對下屬的監/督。”

  “我不是讓你一定要盯著他們做飯,但你應該知道你的下屬——至少是直接下屬究竟在做什麼,而不是僅僅下達命令和接收結果。在一件事情中,過程和結果同樣重要,假如你只追求結果,那麼與今天類似的事情,以後就一定會再度發生。你的下屬會繼續欺瞞你,最終給你捅出一個你收拾不了的大簍子。”弗蘭克的神情和語氣都絕對談不上溫柔,卻很溫和,一如教/導學/生的老/師,“這就是我希望你能得到的‘教訓’。說句老實話,我不關心廚房裡有多少人,也不關心我偶爾想吃飯吃點心時,這些餐食和點心都是怎麼來的,更加不關心你最終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你解決後也用不著再向我彙報……但你必須得到教訓,改進缺陷,這樣才能避免下一次。”

  “是,我一定會。”奧利維雅慢慢定下神來,“我會好好地想一想這些事……我以前的職務並不涉及廚房,因此確實有所疏忽,對此我很抱歉,先生。很高興您能給我第二次機會。”

  “你的工作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不是麼?幾天內為大家準備好數千套合身的統/一制/服,這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弗蘭克含笑誇獎了一句,隨即又道:“但你的精力終歸是有限的,你也不可以只盯著一件事,卻弄得其它事/件件都幹不好。比如你這幾天修/煉過麼?沒有,哪怕是一小時都沒有,你的血告訴了我這一點。當我離開之後,你打算永世都不曬太陽麼?”

  奧利維雅怔了怔,殷/紅如血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大人,請千萬不要這樣說……”她抽噎著說道。雖然弗蘭克一早就說過自己終究會離開,但她已經無法想象沒有主人的生活了——尤其是當現在的主人比原先好上千百倍的時候。自弗蘭克降臨之後,她就有了一個微小的願景:假如她能處理好他交辦的一切事務,假如她乾得很出色,這個優秀、寬容、溫和而又慈愛的主人便不會走,也會一直如此待她。弗蘭克不經意的話語戳中了她最大的恐懼,她卻又不敢出口確認。“請您千萬不要再這麼說了……”

  弗蘭克靜靜地等她哭了一會兒,方才道:“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了。至少你得做到一點——當事情發生之後,你得告訴我,你心中有數才行。”

  “我會記住的,大人。”奧利維雅鄭重地點頭。她仍是不敢問,只能將希冀留存於心中。

  “記住教訓,而非錯誤。”弗蘭克頓了頓,又道:“現在擦擦鼻涕和眼淚,收拾收拾再出去吧。”

  “是,大人。”奧利維雅恭敬地應道。她匆忙取出手帕,在自己潔白美麗的臉龐上狠狠一通擦/拭,迅速得接近粗/魯——然而當她再度睜開眼時,卻發現面前的沙發上空空如也。弗蘭克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奧利維雅怔了怔,露/出一絲苦笑,繼續收拾儀容。這次她的動作慢了下來,認真而又細緻地擦淨了臉上的髒汙,隨後抬起手來,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直到她終於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得體,方才起身,推開房門……忽然間,她停住腳步,不耐煩地轉身望向一扇高窗旁。那裡站著她的“血之兄弟”阿斯代倫,他是與她同等地位的另一位議會成員。

  “勞你久候。”奧利維雅語帶譏諷,“你看起來有些失望?”

  “哦,我親愛的姐妹,不用這麼生氣嘛!弗蘭克大人不想我聽到,那我就確實什麼都聽不到。”阿斯代倫笑吟吟地攤了攤手,“不過……的確,我有些失望。”他仔細端詳著奧利維雅,撇撇嘴:“真難得,沒有破碎的皮膚,沒有被扯出肚子的腸子,甚至沒有斷裂的骨骼?你連衣服都沒有破!而且他依然沒有幹/你,親愛的。退步了還是失誤了?也許你這次哭得太醜了。”

  奧利維雅纖細修/長的五指陡然握緊,似乎非常想往阿斯代倫那張俊美輕佻的漂亮臉上狠狠打一拳……但她忍住了。“當心,兄弟。”她甚至微笑起來,話音優美,咬字悅耳,腔調高雅,“大人禁止我們私鬥,我也不想因為你那臭烘烘的血而染上詛咒……但你要記住,你負責的禮儀外交事務如果缺乏我的幫助,恐怕你就只能把自己賣給妓院了。”她頓了頓,充滿惡意地補充道:“不過我猜你也習慣了,對不對?你能搞定這個。”

  阿斯代倫微微眯起眼:“奧利維雅……”他的話語中多了一絲真/實的殺意。

  奧利維雅挑挑眉,冷冰冰地注視著自己的兄弟。就在二人之間,金紅的夕陽失去了應有的溫度。跳躍的燈火——走廊裡永不黯淡的水晶魔法明燈——一個接一個地熄滅,就好像活物被奪去了生息。殺死一個血族很難,但對另一個血族而言,卻並不算太過苛刻。兩名美麗非凡的嗜血者對峙著。他們用目光廝殺,捕捉對方身上每一個致命的弱點,向對方傾瀉無窮的惡意……

  忽然間,懸吊在二人當中的水晶燈發出一聲爆響,每個魔法晶片都砰然爆碎,稀里嘩啦濺到地上。附近的血裔僕從聽到動靜迅速趕來,發現竟然是這兩人槓上,一時躊躇著不敢靠近。最終還是阿斯代倫先服軟,他轉頭瞪了僕從一眼,揮揮手令其離去。那僕從立馬就遠遠地滾蛋了。

  “他還是會走?”阿斯代倫語氣突兀地發問,“你說過你會跟他談這件事!”

  “在你的鼓動下,是的,我說過。”奧利維雅冷笑道,“但我現在覺得,或許你應該自己去找他說——當你憑自己的努力,在他心裡獲得足夠分量的時候。”

  阿斯代倫向來有一副甜/蜜的口舌,也慣於煽/動和挑/逗他人心中最微不足道的情緒,使旁人為他所用。他那天來找奧利維雅,吹捧她,誇獎她,告訴她弗蘭克最寵愛的血裔就是她——實際上確實如此,她的大人最近這幾天與她的接/觸最多——因此她正是唯一一個能夠說服他留下的人。誠然他並沒有說得如此直白,但他引導她想到了這一點,並誘/惑她下定了決心。鑑於這個,她一點都不意外他會出現在這裡。她今天犯了錯,有可能失去弗蘭克大人的寵愛,而對慣於潛伏/在陰影中操控他人衝鋒陷陣、卻又缺乏足夠耐心的阿斯代倫而言,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