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侯 作品

58.暫別春牧場

化冰的時候, 冰片會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林雪君喜歡蹲在草皮上,耳朵貼近地面, 聽那些小冰片發出的聲音。




那是大自然最微小的音樂,只給那些最閒的、最無聊的人聽。




林雪君為今春大隊的最後一頭小牛犢接生完畢,在準備離開這片春牧場回駐地時,忽然就清閒了下來。




雖然母牛和小牛的身體健康仍需看護,但胡其圖阿爸他們自己就有非常強的養殖手段,除了按照她提出的新流程多做關照外,只要大牛小牛不生病, 基本上不需要林雪君插手了。




於是,她可以放下壓力和包袱, 放鬆地抬起頭看看天, 俯下頭看看地。在沒什麼其他娛樂手段, 也沒有別人的空曠草場上, 盡情地發發呆, 浪費下時間。




坐在陽坡草地上, 林雪君分享後世總結出來的口訣給阿木古楞:




“要想羊兒長得好,讓它吃遍坡中草。不放露水草,不喂變質料。先把草餵飽, 再把水飲好。夜前加精料……”




阿木古楞一條一條地聽, 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我們也有口訣,比如勤四穩四看。”




“都是什麼?”林雪君翻過身, 改躺為趴,扯了扯身下墊著的羊皮褥子,又拍了拍屁股上的褶皺,讓太陽好好曬曬她的背和屁股。




“就是放牧要腿勤、眼勤、嘴勤。你得一直趕牛羊吃好草, 多看著點牛羊,還要勤呼喝喊叫,也是為了把牧放好。”阿木古楞說罷,又道:




“出牧穩、放牧穩、收牧穩、飲水穩是四穩。”




“很好理解。”林雪君點了點頭,“四看是不是看地形、水源和天氣……還有啥需要看啊?”




“看草場啊。羊要吃鹼草才長膘嘛。”阿木古楞解釋道。




“可是頭羊好聰明的,它自己會找鹼草吃。”




“偷懶的想法,就算頭羊聰明,牧人也要隨時把握這些要素的動向。”




林雪君聳肩笑笑,轉頭問阿木古楞:“你教我唱蒙語歌吧,你們唱歌的時候都好有魅力啊,像會發光一樣。我也想那樣。”




這一個月來,他們各自都將壓箱底的童年故事、技能全傾倒出來,才填補了那些難熬的空閒時間。




她跟他學拉弓射箭,他跟她學俄語漢語數學等知識,她跟他學騎馬的時候如何保持身體跟馬側身垂直還不掉下去,他跟她學唱俄語歌……




他們幾乎將自己生命中的所有一切都做了交換,這大概就是草原上作伴的人的常態吧。




大家實在太寂寞了。




阿木古楞想教她一首簡單的草原童謠,林雪君卻不滿意,非要唱一首帶呼麥的、特別酷、特別有味道的。




可是真正的蒙古歌好難學,有一些地方的發音方式、發音位置都不一樣。




她學了半天,還是一直跑調,阿木古楞笑得都熟了,整個人紅彤彤的像要背過氣去一樣。




林雪君本來是要惱羞成怒的,不知道怎麼就跟著笑了起來。




漸漸的,他們笑得越來越大聲,最初到底因為什麼而笑也變得不重要。




四面連天的曠原,笑聲如浪拂過草尖,流向天邊。




阿木古楞還未經歷變聲期洗禮的雌雄難辨的童音再次響起,呼麥悠揚,唱出的不是憤怒,而是一股蒼涼的憂傷,和一種怡然的豁達灑脫。




只有在嚴酷的環境下生存過的民族,才能唱出這調調。




不太歡樂,也不太悲傷。




林雪君前世雖然也出生在草原,可她沒有在漫長的成長歲月裡受與世隔絕的孤寂洗禮,在現代化科技的陪伴下,她也難以把握阿木古楞拿捏的那種腔調。




算了,那便不學了。




她托腮看著他,聽著他專注地歌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剛冒頭的草尖,想象自己是一頭羊,埋臉去嗅,只聞到泥土的氣息,或雜著一點點牛糞味。




在他們收好藥箱和行李時,北邊遊蕩來一大群黃羊。




它們會啃草根,吃掉反青的草芽,害草場綠不回來。




胡其圖阿爸於是帶著塔米爾和阿木古楞去趕黃羊,回來時每人馬背上都掛了大黃羊。




這一回塔米爾的馬被喂肥了,馱著他也跑得很快。他終於風光了,套到兩頭黃羊。




他騎著大馬慢條斯理踱到氈包前時,得意地繞著林雪君跑了一圈。林雪君用力拍他的馬屁股,笑著斥他:“別嘚瑟了,馬都累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