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183

 這場特殊的朝會註定要被載入史冊,作為皇后正式臨朝的開端。

 而這場朝會之上的內容,應當也是如此。

 武媚娘重新坐上回返內宮的鸞輦之時,總算從那等遍覽朝堂的心潮澎湃中逐漸回落,恍惚又想起了當年她剛被選入宮闈之時她對母親說的那句話——

 見天子焉知非福。

 如今這朝堂風雲中才算是從名到實,都有了她的一席之地,終究還是將此前的種種波折都變成了今日的俯瞰群臣。

 “媚娘在想什麼?”

 李治自坐上鸞輦後,方才在眾人面前還需要維繫著的精神頓時又鬆了下來,以致原本就不算太好看的臉色裡又添了幾分病態,在枕靠於軟墊上平復了一陣目眩頭暈後,方才低聲問道。

 武媚娘轉身拭去了他額角的冷汗,答道:“我在想,若是阿菟出征得勝歸來之後看到宮中的變化,會不會也被嚇一跳。”

 李治想都不想:“她的膽子向來大得很,哪裡會受到驚嚇。”

 要是李治猜得不錯的話,安定估計還得為她阿孃的有本事拍手叫好。

 但聽到皇后提及“得勝歸來”四字,李治的臉上又隱約露出了些笑容。

 以阿菟想做什麼就做又武德充沛的表現,恐怕在上官庭芝等人領兵衝入宮中的時候,她就敢直接帶人迎上去對敵,擋在他和皇后的前頭。

 他便又多加了一句:“倒是讓阿菟失望了,她那遼東四寶也沒能讓她阿耶的身體有所好轉。”

 “可司庾那邊這兩月傳來的都是好消息。”武媚娘接道,“阿菟在六月帶回的農肥雖只是粗淺交代了一番效用,但也在那頭實踐出了些成果了。這農事有成,又何嘗不是陛下的良藥呢?”

 李治對上了身旁之人的眼睛,並未錯看其中對自己的真切關照。

 想到許敬宗與李勣所說,皇后在他和城陽的關係修補上出了不少旁敲側擊的力,他便愈發覺得,自己此前的搖擺不定確實有錯。

 “是啊……”李治慨嘆了一聲,“不過這新增的糧食,便不必用來養些無用的閒人了。李忠謀逆一事,就勞煩皇后親自操辦了。”

 “至於保傅那邊——”

 說到這裡,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皇后現在還是懷有身孕之人,是不是不應該將那麼多事情都委託到皇后身上。

 卻不料他剛開了個頭,武媚娘已將話給接了下去,“陛下若是不想見她了,便由我去送她最後一程吧。”

 李治怔然須臾,還是答道:“也好。”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當以何種方式去見薛夫人。

 在聽聞薛瓘報信於魏玄同宅邸,而薛夫人又恰好身在此地的時候,李治就已經隱約猜到了這些叛黨挑撥他與皇后的“底氣”,到底是從何而來。

 只有可能是河東郡夫人。

 薛夫人也顯然不是對於這些人的策劃一無所知,就更讓李治感到為人所背叛。

 不錯,參與謀

 逆之人的女眷能夠得到赦免,但薛夫人的舉動卻已能被算作是真正參與進謀逆之中了,又如何能夠免罪!

 只能說相比於上官儀等人,李治對於薛夫人終究還有幾分亦師亦母的情分,只選擇削去她的三品河東郡夫人之名,再將人送去高祖別廟靜安宮,讓其在月內“病死”。

 “說起來,”武媚娘想了想,乾脆順著這個話題說了下去,“陛下是否需要往河洛之地增兵?”

 “這……”李治剛想問及這是為何,又忽然將隨後的幾個字給吞了回去,“增兵吧。”

 防患於未然這件事確實有些必要。

 河東薛氏經此一事,接連喪命三位在陛下面前很得看重之人,滎陽鄭氏既有涉案官員鄭欽泰,又有諸如上官庭芝這樣的聯姻對象。

 這麼一折騰,河洛以及關東更遠之地的各方世家若是自此安分還好,若是他們還有異動,總不能再鬧出一遭打到城裡的禍事。

 李治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此事就交由皇后與英國公商定吧。”

 總歸這也不是長安的官員調度,他精力不濟,實在不想多加過問。

 但一想到長安李治就又有點頭疼了。

 他的奉宸衛乃是距離他最近之人,已由朝中權貴子弟擔任了大半官職,以圖個平衡,居然還能出現薛瓘這樣的情況。

 長安尉督辦長安緝捕治安事宜,在人選上也是他精挑細選的,卻也有崔道默這等心懷不軌之徒。

 這兩個位置他又該當選擇什麼人呢?

 莫非他當真如此比不上他阿耶,竟少有能被他親自選拔出的將才,成長為獨當一面之人嗎?

 李治恍神之中,下意識地也將這個問題在皇后面前問了出來。

 武媚娘握住了他的手,“陛下還是不要勞心傷神思慮太多了,光是對戰吐蕃的戰線上,便有阿菟與裴行儉在為陛下分憂。只能說,太宗皇帝留下的善戰之將都還未到解甲歸田之時罷了,可這對於邊疆安定,難道不是好事嗎?”

 李

治低聲應道:“是啊,安定……”

 且看看安定的表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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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長安城中的爭端被驟然引爆又快速平息的同時,吐蕃與吐谷渾的戰局也從未停下腳步。

 李清月說是說的需要讓長期遠征跋涉的士卒休整幾日,自己卻並未閒著。

 在她派遣唐璿向弘化公主報信的數日後,裴行儉已親自帶著一隊近衛精兵抵達了柏海營地。

 他翻身下馬,便留意起了營地之中的佈置。

 見其中雖還如唐璿報信之中所說混有南詔以及東女國的隊伍,又有不少因身處高原而患病之人,卻依然是亂中有序,他不由對安定公主的統兵又提高了幾分評價。

 能成功完成馳援,絕非運氣可言。

 安定公主確實不是一位尋常的統帥。

 雖說他當年是因廢王立武之事獲罪,但西州為官與轉道吐谷渾的歷練,對他而言都有著莫大的意義,以至於再度回想

 當年之事,這其中似也有對他的保護,又怎會還有什麼怨言。

 於是在見到安定公主後,他便當即進入了公事公辦的態度,彙報道:

 “我等如大總管所說,探查祿東贊那方聯軍之中的動向,發覺對方與我方的交鋒往來幾乎如前,只是白蘭羌方向近來多有異動,似有調兵舉動。”

 白蘭羌?

 李清月思忖,白蘭羌更近吐谷渾,能為吐谷渾察覺到行動不奇怪。

 相反,党項羌更近東女國,至今還未有調兵的跡象……

 “白蘭羌境內的兵馬,吐谷渾與之多年交戰有所估量,就算傾巢而出,大約也就再多加五千人。”

 李清月挑眉,“也就是說,祿東贊沒將吐蕃援軍盡數覆滅的事情告知於他的那些盟友。”

 對於裴行儉的判斷能力,李清月還是很相信的。

 對方何止是與吐蕃党項聯軍往來交手數年,在統兵天賦上也得到過蘇定方的高度評價,此事便該當不假。

 “但對方必然已對大總管到來做好了準備。”裴行儉提醒道。

 “你放心吧,我不會小看於他的。”李清月擺了擺手,看向了裴行儉帶來的兵力分佈輿圖。

 若只算當下的兵力,李清月所統率的大唐府兵加上結盟的蒙舍詔與東女國,再算上吐谷渾可參與作戰的兵力,其實已略多於吐蕃與黨項、白蘭羌的聯軍。

 但勝敗不是這麼算的。

 要想憑藉著這樣的一點優勢,就給祿東贊帶來足夠毀滅性的打擊,還遠遠不夠。

 吐蕃的作戰獎懲制度,培養出的是一群野蠻且善戰的將士,以至於當他們想要以點破面衝殺入敵陣的時候,所能發揮出的作用絕非唐軍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