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180

 唐軍?

 不錯,藏原之上能對他的吐蕃精兵造成打擊的,確實只有唐軍。

 可是,欽陵贊卓還攔截在西域,吐谷渾那邊又沒有出現增兵的跡象,唐軍是如何繞過了他的耳目,徑直抵達積石山下,對著他的援兵發動了致命一擊?

 難道他們長了翅膀,直接飛到的這邊不成!

 祿東贊可以確認,這名參與了那場積石山之戰的士卒,是他親自選拔出來的精兵,在發兵前也應該接受過他那大兒子贊悉若的核驗,那就絕不可能在這等事情上做出錯誤的判斷。

 或許是在這等危機臨門的關頭,祿東讚的頭腦轉動得要比平日裡更快,他便忽然想到了一個此前被他忽略掉的事情。

 對了,之前的党項羌與東女國之爭!

 這爭端其實發生得並不尋常。

 不過是因為彼時他的心思都不在南面的情況上,也被那些插科打諢的話混淆了視聽,這才將其忽略了過去。

 祿東贊倒也不愧是作戰經歷良多的老將,當即意識到,這很有可能便是唐軍隱藏北上行蹤的手段。

 偏偏那些各自爭利的羌人只顧著守衛自己的財貨,根本不曾讓人探查,在那東女國之後到底是什麼人。

 如今對方既然先在河谷完成了一出堪稱奇蹟的攔截,他便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已是無濟於事。

 而他現在該做的,是在援軍被唐軍阻截、還要跟吐谷渾聯手的情況下,穩住己方的戰線,而後平穩撤離出此地。

 倘若還有機會能從吐谷渾身上咬下一塊肉最好。

 若是不能,那便果斷收手!

 他朝著那報信的士卒問道:“這個消息,你告訴過幾個人?”

 這條唐軍到來、吐蕃援軍全軍覆沒的消息,有幾個人知道?

 那士卒不太明白大相為何忽然有此一問,連忙答道:“我絕非要做逃兵,只是想將這軍情彙報到您的面前,一路趕來不敢有半點耽誤,所以只同您說起了這——”

 他說不下去了。

 在他說到那個“只”字的剎那,祿東贊就已對著後方的親衛做出了示意。

 那親衛多年跟從於祿東贊,對他的種種暗示都瞭然於心,驟然出刀貫穿了那士卒的後心。

 士卒難以置信地朝著祿東贊看去,完全不能理解,為何他向祿東贊賣力報信,居然會得到這樣的一個結果。

 他能聽到的,只是這位吐蕃大相朝著親衛說道:“他傷勢過重暈厥過去了,去找醫官看診,明白嗎?”

 親衛回了個“明白”,嫻熟地把本就是個血人的士卒給架了起來,隨後朝外走去。

 至於此人到底是在祿東讚的下令中被殺,還是因為傷勢過重不治身亡,那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問題。

 “這是怎麼了?”

 祿東贊剛走出營帳,就看到那匹已是奄奄一息的戰馬同樣被人拖下去處置,後腳便有聞訊趕來的芒邦氏酋長朝著他打探消息。

 好在人已被滅了口,他便能氣定神閒地答道:“無事,不過是唐軍有自河湟方向增兵的計劃而已。好在人數不多,才讓我的哨探有機會察覺,又逃亡出來報信。總歸我吐蕃的援兵將至,令白蘭羌那頭再增兵一些即可。”

 剛聽到增兵消息的時候,芒邦氏酋長還有一瞬的緊張,但在聽到祿東贊隨後的話後,他又頓時輕鬆了下來。“我們党項諸部這邊……不用動?”

 “不必。”祿東贊回答得很果斷。

 此前佯裝進攻西域的吐蕃兵馬,都已隨著入侵吐谷渾一角得手,盡數聚集在了南路。有這些人保護在側,他倒是不擔心這些白蘭羌、党項羌的兵馬在獲知今時情況後,會選擇殺了他以倒向唐軍。

 他們沒這個機會。

 可他也同樣很清楚,這些夾雜在川藏之間的部落裡多的是願意當牆頭草的人,就算只是為了軍心穩固,他也不得不防。

 白蘭羌在數年前才為吐蕃攻破,成為他手底下的馬前卒,在當前局勢下不得不防,不如多調度些兵卒在他面前,在必要的時候作為前驅鋪路。

 至於党項……

 倘若他做出的猜測當真沒錯,那麼党項諸部就不能再動。

 他不敢確定,東女國到底和大唐達成了何種聯合的條件,又有多少士卒追隨唐軍行動。

 若是党項再遭東女國的進攻,他就真是陷入了三面合圍的窘境之中了!

 這是他絕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只是在送走了那安心離開的党項酋長,又將白蘭羌的調兵決定下達後,祿東讚的神情便徹底冷了下去。

 “派三隊人出去。一隊往西北走,探查唐軍的動向,我要知道他們的下一步行動。”

 “一隊往安西都護方向去,務必想辦法在我兒欽陵贊卓折返此地之前將他攔住,讓他即刻統帥吐蕃北部兵馬伺機而動,千萬莫要隨便踏入唐軍的陷阱。”

 也不知道這一路突然殺出的唐軍到底是由何人統帥,甚至能讓那些素來以女為貴的東女國在無聲無息間倒戈,恐

怕絕非好相與之輩。

 一個裴行儉就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現在還要多出一個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的將領……

 說不定還能讓欽陵贊卓成為他的支援,一定要謹慎行動。

 他補充道:“再派一隊人,往南打探情況。”

 這既是用於驗證他的猜測,又何嘗不是在不信党項諸羌的情況下,為自己留出一條退路。

 雖然情勢危急,但他祿東贊是老了,不是死了!

 他還不到被這些人逼迫到絕路的地步。

 但就是在他獲知唐軍到來消息的同時,李清月也並沒停下自己的腳步。

 她已快速讓人收攏起了此次半道伏擊的收穫,隨後帶著人繼續北上,抵達了早前就已計劃拿下的柏海。

 留守於柏海這個物資中轉地的吐蕃士卒雖然不少,但在浩浩蕩蕩的大唐與東女國聯軍面前,卻與甕中之鱉沒有區別。

 在兩三個時辰的廝殺與清剿

 過後(),這塊吐蕃的戰事前哨已徹底歸於大唐所有。

 傳令各部就地紮營休息ㄨ()ㄨ[(),將此地的戍防之物都給修葺妥當,暫時駐紮在這裡。”

 李清月下令之間,目光在面前將士的臉上掃過。

 饒是有此前的河谷大勝,作為抵達藏原眾人的定心丸,更將他們經行雪嶺、不停趕路的麻木情緒給重新振奮起來,也無法掩飾住他們在神情之中的疲憊。

 這樣的一支隊伍,已無法再對吐蕃發起突襲強攻,必須經過一番妥帖的休整。

 否則,只會讓祿東贊找到可趁之機。

 “將收繳上來的羊分發下去,讓士卒吃一頓好的。但若讓我知道誰敢在此時喝酒——”

 “那我便立刻將其斬首示眾。”薛仁貴當即接道。

 但對這些經歷了長途跋涉與一場激戰的士卒來說,有一頓終於不必顧慮燃料充足與否的熱飯,其中還滿是征戰所得的肉食,已足夠讓人心中快慰了!

 自蜀中艱難翻山而來的決定,也隨著那場大勝被證明了決策的正確。

 既然安定公主覺得這一仗還能繼續贏下去,那便應當錯不了!

 而當營地內的篝火燃燒到最旺,烤炙的羊肉開始散發出香味的時候,數名騎乘快馬的騎兵也離開營地往西而去。

 在經過了兩天一夜的趕路後,他們終於抵達了吐谷渾的戍防邊境。

 這幾個突如其來的到訪之人讓守軍各自驚疑了一陣,可很快就有眼尖之人發覺了異常。

 “快看!他們的手上綁著紅布。”

 在風中飄動的紅布。

 兩個月前,裴行儉的夫人庫狄真如折返吐谷渾的時候給他們帶來過消息,說是唐軍若能抵達戰事前線,尋找到給吐谷渾送信的機會,便會讓送信之人在身上綁上這樣的一個記號。

 可這一段對他們來說好生漫長的戍防裡,卻始終只有他們吐谷渾和那些聯軍在鬥智鬥勇,沒有大唐兵馬的消息。

 若非上面的幾位都堅信唐軍確會來援,給戰事帶來轉機,他們早都要將這事給忘記了。

 但就是在他們已幾乎失去對唐軍來援的信心之時,他們突然到了!

 帶領著一隊精兵前來吐谷渾的唐璿,很快被迎到了吐谷渾的王帳所在,也在此地見到了坐鎮中央的弘化公主。

 或者說,那是吐谷渾的王太后。

 自慕容諾曷缽喪命到如今的幾個月裡,她已徹底和吐谷渾內部的諸多反對勢力撕破臉皮,以強行鎮壓的方式將他們看管起來,便在眉眼之間多出了一股鋒利之氣。

 一見唐璿已在營帳中站定,她匆匆發問:“眼下的情況如何了?”

 唐璿交代道:“回稟王太后,安定公主秘密自蜀中調度益州大都督府府兵與南詔的三千精兵,經由沫水進軍藏原,又聯合東女國進軍党項諸羌,在混亂中將唐軍運送過境。”

 “大總管原本的計劃是先奪柏海,切斷吐蕃後路的同時為我方尋一個根據地,但因探查到吐蕃有援兵到來,臨時變

 () 更了計劃(),已在積石山下河谷之中將吐蕃援軍盡數剿滅?[((),隨後才轉道柏海,正式入駐於此。”

 這便是如今的情況了。

 可唐璿在這三言兩語中說得簡單,聽在弘化公主的耳中卻不亞於驚濤駭浪迎面襲來。

 好快!

 別看這距離她向長安發起求援已過去了兩三個月,放在軍事行動之中卻絕不能算是一段漫長的時間。

 李清月的動作真的可以用“快”來形容。

 無論是自沫水進藏,還是與南詔、東女國達成結盟,又或者是在積石山重創吐蕃,都絕非輕而易舉所能做到的事情。

 可她偏偏做到了。

 往前追溯,距離當年她親自往長安去求援才僅僅過去了兩年多的時間,想不到當年還只能提出讓裴行儉來吐谷渾協助作戰的小公主,居然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

 這份對比,對長安城中的官員或者是跟隨著

安定公主行動的將士來說,恐怕還沒有那麼明顯。

 對於亟待援軍到來,更已有兩年多不見她的弘化公主來說,卻當真是字句震撼。

 不過眼下的要務,自然不是多問她究竟如何做到的這一出,而是儘快憑藉著這出形勢的轉變,調整吐谷渾作戰的方略。

 “來人,速召裴將軍前來議事!”李清月的到來,讓弘化公主眉目之間的頹喪之氣一掃而空。

 現在——

 總算到了讓他們反擊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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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匆匆朝著天子寢宮而去的上官儀恐怕也是這樣想的。

 打從顯慶五年天子頭風病發,甚至是更早時候由皇后提議設立洛陽為東都開始,上官儀就始終覺得,皇后總該退回到她該當在的位置上,而非一步一步地從陛下的手中爭取到更多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