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169

 不過,如果說李清月即將起行的時候是躊躇滿志、滿腔抱負,對於未來還有個格外明確的規劃,被“建議”同行的李敬業就是隨波逐流了。

 甚至,越是到了臨近出行的時間,他越是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答應下隨同安定公主出行。

 像是他這樣出身的人,完全可以再吃幾年祖輩的福澤,譬如在這司馭寺中再過上兩年安生日子,直到得到外放的機會。

 外州的折衝府也好,外州的尋常官吏也好,都算是個合格的起步。

 去遼東打拼確實是在名頭上要更好聽得多,但李敬業就是覺得,安定公主小小年紀便很有笑裡藏刀的感覺。

 偏偏事到如今,他想反悔也沒這個機會了。

 他在長安城中的玩伴都已知道了他的出行決定,若是在這個時候反悔,可想而知會得到何種嘲笑。

 他祖父更不會准許他做出這樣的退縮。

 不僅如此,也不知道是出於對他這個孫子的關照,還是出於對安定公主的喜愛,在他的行囊之中居然還有數車捐贈給遼東的藥材和錢糧……

 英國公李勣掏的錢。

 “我覺得我像是個自己送上門被訛錢的。”李敬業低聲嘀咕。

 前來送別的友人跟他之間得算個損友,當即回道:“哪有你這麼說話的,別人想求這個在公主麾下任職的機會都還沒有呢。你到底知不知道,投效在一位有資格參加外朝大朝會的公主手底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李敬業滿不在乎:“能有什麼意思?”

 友人低聲分析道:“太子體弱,不宜領兵出征,陛下不欲重蹈先時舊事,加之公主確有天授將才,便順理成章地給她領兵開府之權。所以,公主麾下之人依然等同於是在為陛下效力,我想這一點,沒什麼疑問吧。”

 見李敬業的臉上還有猶豫之色,友人語氣裡不由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你也不想想,那百濟降將眼下是個什麼官職,等閒情況下哪有這麼升遷的!”

 雖說黑齒常之的戰功不算小,但既為降將,本就很難在臨陣作戰中直接領到足夠分量的官職,從而建功立業。

 相比黑齒常之,自然是李謹行這等已經經過了一代父輩過渡的,更容易從朝廷這裡得到委任。

 可黑齒常之不僅因為安定公主的緣故,先後得到了覆滅高麗、進擊白山部靺鞨、清掃黑水部落的戰功,在李清月的生日之後,差不多一月中旬的時候,他還在安定公主的舉薦下,於陛下面前得到了一次展示武藝與統兵能力的機會。

 這對於任何一個將領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東西!

 有多少人窮其一生也難以見到陛下的面,可黑齒常之做到了。

 此人也確實是有真本事,在李治面前的一番實際表現以及對答,都讓李治大讚安定公主有識人之明,隨即便給黑齒常之升了官。

 “加右武威衛將軍,兼領安東都護府錄事參軍職位,繼續任職於公主麾下。這樣的一出任命……”

 “你我都算是有長輩教導的人(),應該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李敬業沒有當即開口(),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友人一眼。

 他的這位好友,算起來和他的家世背景還有點相似,因為對方的祖父就是前幾年過世的老將軍尉遲敬德。

 身為尉遲敬德的長孫,尉遲循毓的官職不高,但在尉遲敬德閉門修道期間,沒少接受到來自祖父的教導,以李敬業看來,他的分析確實是有參考價值的。

 尉遲循毓繼續說道:“錄事參軍這個官職,如果是都護府、都督府內部委任,和尋常的參軍也沒多大的區別,但如果是外部安插的話就不同了,它和監察御史一樣,同樣也有監督資格。”

 “這意味著……”

 李敬業接下了尉遲循毓的話,“這意味著在陛下的心中,遼東這一片上,安定公主的地位是比安東都護府長史李謹行高出很多的,還能對他做出節制!”

 只不過,公主先有了那個熊津大都督的位置,不可能兼領安東都護府的官職,這才以這種方式,既對公主麾下的將領予以重任,又給了公主以協理安東都護要務的資格。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覺得自己做的是個苦差事嗎?”尉遲循毓沉聲發問。

 “你可知道,有想法將子女送到公主手下的,可並不僅僅是你的祖父。那位在西域那頭三箭定天山的薛將軍,就因為早年間和公主交好的緣故,不等公主提出,就主動拿出了這樣的請託。畢竟,他的長子薛訥也有十五歲了。但不知道為何,公主將其委婉拒絕了。”

 “說是——既然答應了英國公要好好栽培他的孫兒,麾下又還有姚將軍之子姚元崇、龐將軍之女龐飛鳶等人,總得先讓他們各有長進,才有臉面多招收幾個協同戍邊之人。”

 “……這話你是怎麼知道的?”李敬業疑惑。

 尉遲循毓對於好友關注的重點很覺無奈。

 但還是認真答道:“我這人當下只做著個雍王麾下倉曹參軍,閒得要命,又怕雍王會被捲入權鬥,讓我往後日子過不安生。我不得多打聽點消息?”

 他也很是慶幸地發現,雖然太子體弱,但陛下這個人還是很明白區分主次的。

 不僅對皇后所生與妃嬪所生的子嗣差別對待,對於太子和其他皇子的態度差別也頗為明顯。儼然不打算效仿先帝對魏王李泰的優待,對如今的雍王李賢給出超過太子的待遇。

 那麼作為倉曹參軍的尉遲循毓,處境就要安全多了。

 心中的負擔一輕,他也沒收回這個打探消息的愛好,權當多聽些八卦,用來打發時間。

 這不就將薛仁貴和李清月的交談風聲給聽到了耳中?

 當然,若要李清月自己說的話,她回應薛仁貴的這個理由,純屬是個對外應付的藉口。

 之前阿孃就答應過她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就會想辦法將薛仁貴調到她的手底下辦事,到時候什麼薛仁貴的兒子薛訥——

 他全家都得是她的!

 何必搞

 () 個先後順序呢。

 可李敬業和尉遲循毓顯然不清楚李清月的一肚子算盤。

 李敬業反而是在此時覺得,有些位置吧,一旦有人爭搶,頓時就變得很誘人了。

 在聽到薛仁貴也像李勣一般寄希望於安定公主幫忙教子,卻沒能達成這個心願後,他起先的那一點猶豫,當場就被拋在了腦後。

 他還聽尉遲循毓說道:“所以我覺得英國公送出這些東西,你是真不必覺得心疼。一來,以你們英國公府的財力,不缺這一點錢,二來吧……學生上學還要給老師提交束脩呢,你這個難道不算進學嗎?()”

 有了這份厚禮在,萬一你在邊境莽莽撞撞地闖出了什麼禍端,安定公主也必定不能對你的處境束手旁觀吧?9()_[(()”

 不需要這個最後一句,李敬業都已經被說服了。因為那“束脩”二字當真有理!

 是啊,一個格外有前途、還需要被人爭奪的位置,要交一點學費,難道是什麼很奇怪的事情嗎?

 當然不是!恰恰相反,這更像是個契約保障!

 “我說真的,”李敬業心中決斷落定,還是不免面色複雜看向好友,“雖然理智上知道你這話說的都對,也是為了打消我出行的顧慮,但我還是覺得——”

 “你這人不去當說客,真是可惜了。”

 這份口才,一點都不像是將門世家出身。

 結果他這話剛剛出口,就見尉遲循毓的臉上居然還多出了一抹笑容:“你怎麼知道我以王朝散為目標?”

 李敬業腳步一個踉蹌,沒想到自己還誤打誤撞猜對了答案。

 他剛才說……朝散大夫王玄策?

 那好像還真是口才和統兵本事都不能低,才能達成這等一人滅一國的戰績。

 但轉頭又見尉遲循毓將笑容一收,臉上略有鬱卒,“可惜我這個目標短期內應該是實現不了的。”

 李敬業問:“這是為何?”

 “我剛告訴我阿耶,我想要跟從王朝散在外走動歷練、不想做這個倉曹參軍,他就把我痛罵了一頓。說我莫非想要步上賀蘭敏之的後塵?雖說這個與外邦聯姻的待遇也不差,他還多被敕封了個官職,但這種事情落到自家頭上,和落在別人家頭上肯定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