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nohi 作品

第37章 不留春

 蕭風灼捧著筋骨盡斷的右手從老樹下站了起來,放眼望去,滿庭蕭瑟,他瞧著眼前被他下意識放置在記憶角落裡,快要遺忘了的陳年舊事,生出些恍如隔世的空茫來,這裡,仍如當年一般。 

 蕭風灼覺得自己從來不是會被過去影響的人,可公孫無音的幻境就這麼呈現了,那麼或許還是有所影響的。他平靜地想,但是那又怎麼樣呢?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蕭風灼踩著地上泛黃的枯葉,發出聲聲脆響,恨的、愛的、在意的不在意的,無論人或事,他的那些過往都盡數化歸了黃土,在朝代更迭的縫隙裡,歲月長河的波濤裡,全都消弭無跡,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所以無論他放下也好,困於過去也罷,什麼都無從改變。蕭風灼抓住破舊的朱門輕輕一推,陳舊的鎖就那麼斷裂,落了下去,閉鎖的舊宮門第一次打開,外頭是空茫的一片,彷彿先前熱鬧的絲竹管絃不過是虛妄。 

 “看吧,朱門的鐵鎖鎖不住人的,能鎖住人的,是那顆紛繁複雜卻又偏執的心。”蕭風灼瞧著滿眼茫茫,輕聲呢喃出聲,他在自言自語,他沒有如先前那般玩世不恭地笑,幻境裡的東西,的確讓他一直不平。 

 蕭風灼抬腳踏出宮門,秘境的幻象飛速褪去,又回到了燭火幽微、惡鬼橫臥的走廊,公孫無音見他出來,意外地挑了挑眉:“你這貓妖瞧著不成氣候,倒是這許多年來最快出我這幻境的。” 

 “是嗎?”蕭風灼輕快地笑起來,似乎幻境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那可能是我天資愚鈍,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沒什麼心魔吧。” 

 “你這人倒是有趣。”公孫無音瞧著他,竟也笑起來,竹簫在手心裡輕輕地敲著,他道,“也怪不得妖王特意求到主子面前要留你的命。” 

 蕭風灼只瞧見了陰姬和豔鬼,路舟雪卻是不見蹤影,料想他還困在幻象裡沒出來,正要折回秘境尋人,紅衣如血的陰姬緩緩攔在了他身前:“要回去尋你那小寶貝兒?這秘境你出得了一次,未必第二次就無恙。” 

 “這好像與你無關?”蕭風灼抬眸望著陰姬,神色冷淡,很像她在古剎裡見過的僧侶,行走於焚風凍土的荒原之間,帶著天涯走過的不羈。 

 “隨你好了。”陰姬退開半步,主子應了妖王的請求,答應保蕭風灼一命,可架不住他自己要找死不是麼? 

 …… 

 細雨墜煙,水濛濛;春風拂山崗,路重重。 

 暮春,細雨纏綿,糾纏著裁剪過柳葉的春風,帶著無限情絲、淅淅瀝瀝地飄落。落滿高低錯落的瓦簷,沾溼了醉臥於柳樹千絲萬縷枝條下的神君的鬢髮,像是欲語還休地傾訴衷腸,卻到底什麼也未曾留下,帶著無盡的眷戀消弭無跡,驚不起一絲漣漪。 

 路舟雪站在雨水落不到的房簷下,怔怔地望著柳樹下醉酒的人,竟然生出了膽怯,只敢用貪婪的目光描摹那人的臉龐,醉倒的神君毫無所覺,只是抱著酒罈翻了個身,罈子裡的酒液灑了一地,剛好沾溼衣襟。 

 路舟雪緩緩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隨後又遲疑著睜開,春風吹卷柳樹,神君依舊神態安詳地酣睡著,路舟雪走到柳枝垂落的樹下,慢慢地跪坐下來,雙手顫抖著將人扶了起來。 

 神君身上的春衫纖薄,路舟雪能觸摸到對方身上溫熱的體溫,鮮活又靈動,他身形顫抖著將人擁進了懷中,喉嚨上下滾動,像是激動到了極致,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抱得太用力了,勒得蕭月珩都有些痛了,睡著了的人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可是酒還沒醒,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他盯著路舟雪看了片刻,忽然柔和地笑起來,展開雙臂回抱住了路舟雪,輕輕地開口:“阿雪。” 

 聽見那個稱呼的一瞬間,路舟雪整個人都僵住了,重見故人的喜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苦澀又無力地說道:“你還是念著他,也只在意他。” 

 蕭月珩喝得酩酊大醉,已然認不出面前的路舟雪,他將腦袋輕輕地擱在後者的肩上,說話的語氣是同樣的哀慼、同樣的求而不得,他眼眸渙散,似乎是在無意識地呢喃:“很多人像你,可都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