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行月 作品

第 48 章 琴溪山莊二十七

系統的話像是驚雷炸開,雲念被轟的意識不清。




如今已經是深夜,原先掛在夜幕中的圓月和冷星都消失不見,厚重到堪比世界末日降臨的雲層將整個琴溪山莊籠罩在內。




渡劫修士的雷劫駭人。




當今修士從練氣到大乘,每個大境界分為前中後三個小境界,跨過一個大境界只需過一次雷劫。




但渡劫不一樣。




一旦從大乘修至渡劫,從渡劫前期到渡劫中期,再到渡劫後期,每一個小境界都需要過雷劫,雷劫一次比一起強悍,每一次雷劫都是生死難料。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飛昇的,這便是上界挑選修士設置的關卡。




所以當裴凌說他沒有飛昇之時,雲念在那一刻的驚愣不是作假。




她想不明白,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經歷了這麼多次雷劫,為何放棄飛昇留在下界?




關於渡劫修士的雷劫有多恐怖,雲念之前只是聽人提起,直到如今看到……




雲層翻滾,粗壯的劫雷在其中穿梭蜿蜒,悶重的雷聲撕開天幕,醞釀著要砸下來劈死雷陣中央的人。




【他明明衝破了渡劫中期,可他掩蓋住了自己的修為,就如你一般!】




雲念在裴凌的指導下一舉衝破化神,可眼下不是渡劫的時候,裴凌想辦法掩蓋住她已經跨境的事實,暫時躲避了天道的追查,待解決完琴溪山莊的事情後才會解開禁制承受雷劫。




但這般戲弄天道的後果也很嚴重,雷劫會比之前加倍。




可她不要緊,她只是元嬰過化神,在到達渡劫之前,無論哪種境界,雷劫總共就七道,就算加倍後也只不過十四道,她有聽霜相護,撐死了去半條命。




【可謝卿禮不一樣啊!渡劫前期的雷劫是十六道,中期是三十二道,他……他起碼要過六十四道劫雷!他如今重傷,這雷劫會劈死他的!】




渡劫修士的雷劫即使還未降落,僅僅是餘壓都讓她難以承受。




聽霜拽著她要將她拖離這裡,雲念磕磕絆絆呢喃:“不要,不要……”




她掙扎著:“放開我,聽霜!”




聽霜認主是自然聽她的命令。




雲念從空中跌落在地,跌跌撞撞要跑向雷陣中央,大腦此時高度緊張,連一點反應的餘力都沒有,滿腦子只有那渾身浴血的白衣少年。




他會死的,他會死的!




腰帶被什麼東西勾住,雲念向前的腳步再難邁動一步,身子陡然騰空,再一睜眼已經被吊在虛空中。




她垂首去看,古樸磅礴的長劍牢牢束縛著她,將她拖向遠離謝卿禮的地方,聽霜在她的身邊護送著她。




“碎荊,放開我!”




雲念又氣又急,氣謝卿禮一心赴死竟連碎荊也不帶,就算碎荊在渡劫的雷劫中或許也起不了什麼太大的作用,但左右可以為他攔下一兩道劫雷。




急他阻止她去幫他,也害怕他真的死在雷劫之中。




她根本沒發




現,自己從始至終害怕的都是謝卿禮死,而不是她的任務失敗。




她只怕他死。




她害怕見不到他。




“碎荊!碎荊!放開我!”




可碎荊只聽主人的命令。




它的主人下達的命令是:




將她帶走,阻止她進入雷陣範圍。




“聽霜!聽霜救我下來!”




聽霜猶豫著,這種開了靈智的劍有自己的認知,它知曉那雷陣的恐怖,私心不想讓自己的主人進入雷陣。




只是這片刻的猶豫,雲念腰間的鳳扣中湧出熟悉的靈力,強大洶湧,但又柔情萬分。




靈力進入她的經脈,雲念掙扎的動作越來越無力,眼前的光亮虛化凝聚成一條明線,直到徹底消失,意識墮入黑暗。




碎荊帶著無知無覺的人頭也不回地離開。




謝卿禮死死掐著身下人的脖頸,少年將其貫在地上。




被壓制的人感知到將要到來的威脅,瘋狂掙扎扭曲著身軀,靈力不要命地往少年身上打去。




“謝卿禮,你真是瘋了!”




謝卿禮按住他,少年清俊的眉眼上沾著乾涸的血跡,因為身下人的劇烈掙扎帶動他的傷口崩裂,鮮血一股股貫出淌滿地。




他的唇色蒼白,偏生笑得溫柔:“你不是不怕嗎,你抖什麼啊?”




“謝卿禮,你是要死嗎!強行壓制雷劫,憑你現在這副半殘的身體一半的劫雷都撐不過去!”




“那又怎樣?”他偏頭躲開兜帽人的攻擊,修長的手依舊掐著他的脖頸將他牢牢按在地上。




他收緊手,愉悅地看著被鉗制的面逐漸赤紅的眼,聽著他粗重的呼吸。




“要不要賭一下,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呢?”




他好似說到了很開心的話,滿臉都是笑意,原先清冷的氣質陡然間乖張狠戾。




“謝卿禮!”戴著兜帽的人紅著眼,“你難道不管你那師姐了?你不是喜歡她嗎,你捨得丟下她一個人?”




提起雲念,少年的笑意斂去幾分,幾乎是陰沉著臉看他。




手上的力道依舊未曾鬆懈,謝卿禮用了渾身能調動的靈力去壓制他。




頭頂上方的雷陣在醞釀,迫人的威壓不容忽視,他知道天道很生氣,是帶了殺心降下這劫雷的。




他也知道自己大概過不去今天這劫雷。




兜帽人還在問:“你捨得她嗎?你捨得她孤零零活在這世上嗎?”




瞧見少年清淡的眸子,他以為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聲音越發輕,帶著引誘的語氣:“她受人欺負沒有人幫她出頭,她遇到險境沒有人去救她,她難過在夜晚哭泣時沒有人安撫她,你捨得——”




“我捨不得。”




少年冷眼打斷了他的話。




還未等他歡喜自己的話開解了他,便見到少年不知何時又取出了一柄木劍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擰著劍柄,風輕雲淡道:“但你說的這些都不會發生,不會有人敢




欺負我師姐,她很強大,遇到險境也有自保之力,她心性堅韌,絕不是會用眼淚解決問題的人,也不需要旁人去給與那些毫無價值的安撫。”




“我不捨得她,我喜歡她,我想永遠陪著她,我想與她成婚護她一生,我想跟她有個家,我想她成為我的家人。”




他拔出劍,血水噴濺在臉上,蜿蜒過鼻樑和下頜,凝成血珠滴落。




“可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若我為了與她在一起而放棄血海深仇,我師姐也會看不起我。”




他握著劍柄又是重重捅了一劍,動作乾淨利落。




“十五年前裴家和柴家滅門,十三年前謝家滅門,從那時候起,我活著的意義便只有一個。”




他仰頭望著虛空中的劫雷,聲線異常的平穩。




“殺了你,即使同歸於盡。”




第一道劫雷在此刻轟然降落。




山石炸裂,樹木粉碎,狹長的裂縫浮現在地面,周遭的一切都在晃動。




它重重劈在了少年身上,溢出的餘壓炸開在被木劍釘在地上的人身上。




兩人不約而同吐出大口鮮血。




謝卿禮並未調動靈力護體,而那帶戴著兜帽的人瘋狂地要動用靈力,靈力尚未凝結成防護罩,又是一道粗壯的劫雷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劈下,一股腦砸碎了他的防護罩。




而謝卿禮跪倒在地,脊背上的傷痕中隱約透出白花花的骨頭,附在其上的血肉焦黑,連血都溢不出來。




劫雷一道接著一道,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身邊被木劍釘著的人拔出長劍想要逃跑,卻又被緊跟著降下的劫雷劈中跪倒在地。




這場雷劫帶了必殺謝卿禮的心。




它不容任何人離開這裡。




它會剿滅雷陣中所有生靈。




這也是謝卿禮的目的,他在去年便已經瀕臨渡劫中期,只是一直壓制修為未曾渡劫,直到今日見到這人。




他放開靈力限制,一股衝破渡劫中期,強行壓制雷劫為的就是現在。




他的雙臂撐著地,幾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勉強直起腰。




他望著那被雷劫劈的大口吐血的人,他笑得分外愉悅:“你跑什麼……我們來看看,今日是你受的劫雷多還是我多?”




在第二十道劫雷落下之時,謝卿禮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倒地。




渾身的骨頭被劈碎了,後背上的血肉不剩什麼,他渾身都冷,手腕上的靈絲繩在此刻崩裂。




紅繩上串著的珠子滾落在地,血紅的靈火珠暗淡無光。




謝卿禮費力抬手去抓它,在下一道劫雷降落前將它緊緊握在了掌心。




那顆珠子靈力耗盡,沒有一點溫度,摸著比他的掌心還冷。




他的視線模糊,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喘氣間都像是在割著肺腑,胸腔內鮮血淋漓。




而那人倒在他的不遠處,大口大口吐著血,一道又一道劫雷落在他們身上。




他呢喃著:“師姐……”




想必雲念醒來




一定會與他生氣,可這次他再也哄不了她了。




他要做這件事,無論付出再大的代價。




人之將死,這一生短短十七載在腦海裡迅速過了個遍,他這才驚覺,他好像過的真的很苦,他好像一直在失去。




老管家對他說:“少主,活下去。”




舅舅舅母對他說:“阿禮,這不怪你。”




外祖父外祖母對他說:“別回頭,跟著你娘走!”




阿孃對他說:“頭也不回地跑,不許看娘!”




其實他們都想他活著。




其實沒有一人怨過他。




其實無法原諒他的從始至終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