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井烹香 作品

1010.馬車閒聊

謝雙瑤的親衛班, 現在簡直已經成為一條通天大道,任何一個胸無大志,願意做賢內助的優秀男女, 都可以在親衛班非常方便地找到自己的前程。當然,不論什麼世道,想要不勞而獲, 靠婚姻一步登天的人總是很多的, 親衛班裡薈萃的只可能是各方面都無可挑剔的那一部分人, 在涉及切身利益的時候,沒人是傻子,優秀的人才, 就算是要找賢內助, 那也得往好了去找不是?




當然了, 也有一些人只是因為外形合適, 性格又比較隨和,被選拔進來的,他們也沒有通過婚姻離開親衛班,之後轉去做了吏目, 走了另一條路。不過,不論是什麼前景,她的貼身警衛都是聰明且善於思考的,也很會來事, 陳奇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理科上有一定的天分, 謝雙瑤一度認為他來做親衛挺可惜的,如果去實驗室搬磚,對工業進步能多貢獻一點力量——但話又說回來了, 人各有志,規矩是她定的,謝雙瑤也得尊重她手下的子民在規矩內的自由意志。




有個擁有理科思維的聊友也挺好的,陳奇在政治上很少發表意見,大概他是不怎麼擅長也不感興趣的,但工業領域,他的知識很廣博,有時候能提供一些謝雙瑤也沒想到的新鮮觀點,同時他還有給報紙做文摘點評的習慣,買地如今的刊物非常多,謝雙瑤沒時間都看完,她也只能和敏朝皇帝一樣,選擇性地看節略,陳奇的節略她經常拿來看的。




“生產力的發展是否到瓶頸,這是一個預設性的問題,所有的回答都是猜想。但錢工有一點沒有說錯,那就是工業的真實情況,的確沒有呈現出的欣欣向榮,發展得太快,底子還是太薄弱,這確實都是已經存在的問題。”




陳奇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實際,“而且,如今買地的生產力發展的確是人為扭轉的結果,可以說這並不符合歷史規律。它的確可能出現一些讓人難以預料的問題。”




“喝,你還歷史規律上了,最近在看社科書籍嗎?”




親衛班和高級吏目一樣,在閱讀上的確是有優勢的,謝雙瑤手裡的資源都是電子化的,要選擇書籍印刷出來,先得有人看吧,這不是她一個人能完成的工作量,既然有人負責挑選、討論,那資源就會外溢和擴散,陳奇很愛看書,他反正也沒別的事,除了護送謝雙瑤外出,大多數時候執勤都沒事做的,除了健身就是看書。“我最近看了好幾本工業史讀物,工業史也是史,是歷史就可以總結出規律。”




他的政治也學得很好,一開口一股子新道統的味道。謝雙瑤讓他繼續說下去,陳奇說,“首先,絕大多數工業發展,都是先有市場需求,再創造新技術來滿足這種需求,同時誤打誤撞地還能發現一些解決新需求的技術,這樣一直髮展到該技術的極限,再通過對需求的不滿,促使從業者進入新領域探索新的解決方案,在一片茫然中探索、試錯,這是新技術的出現必然的過程。”




“突破、滿足、不滿,就像是一個螺旋,它是盤旋上升的。然而,買地卻並非如此,如今我們的天下,因為有了天界的借鑑,從需求到滿足都是——幾乎憑空出現的。很多時候,產品出來了我們才知道自己需要它,就像是機器船,實際上,別的國家不說,但在華夏這絕對是被創造出的需求。”




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以華夏的情況來說,之前海運萎縮的程度,連普通海船都不被視為是必需品,更不要說機器船了(考慮到河運航行條件,機器船暫時無法用於河運)。陳奇對謝雙瑤說,“我們如今的技術員,是沒有探索精神的,他們不需要勇闖未知,只需要竭盡全力地在已知中去尋找對照和解決方案,這樣的情況如果持續數百年之久,我認為,學界的創新性會因此十分不足,需要一場人文運動來喚醒這種創新——當然,這是很遠期的憂慮,近百年暫時還是無需考慮這個問題,集中精力搞復現,從各方面來說還是最優解。”




既然只是瞎聊,他就不考慮意見的現實性,隨心所欲地從各種角度來分析,謝雙瑤心想陳奇說得的確很對,而且這是不容小覷的問題,不要小看國民性,這東西的影響是很深遠的。比如說,小國的國民就從不會以屈服於強者為恥,也不認為借鑑強大的宗主文明,想方設法地竊為己有,固定為自己的傳承是什麼道德瑕疵,因為這已經是上千年來的一個事實了,這個國家值得一提的東西幾乎全都是從宗主文明那裡學來的,一旦剝除,完全是自己原創的東西簡直寥寥無幾,那麼他們自然缺乏獨創性,遇到任何困難想到的全都是借鑑已有的成功經驗。




在華夏這裡,傳承的國民性大概是top癌,以及完整的獨立產業鏈,這種‘萬物皆有’的執著絕不是在一朝一夕內突然出現的,必然是數千年來,生活在一個大一統的國度中所產生的慣性,華夏國內一向是什麼都有,不假外求,習慣了這種生活以後,國民就難以理解怎麼會有國家願意把命脈交給其餘勢力,比如說——供水供電都要依靠外國,這在華夏的國民性看來幾乎是不可思議的要求。戰略自給就是紅線,這都不需要做任何民間宣傳,主糧必須自給而且有大量積蓄的思想就已經深入人心了。




但是,在這個時空,天界技術的出現,會不會在長久的時間段內緩慢地影響到華夏的國民性,令其不再重視創新,而是養成了在已有成果中找答案的習慣,把天界典籍奉若圭皋,喪失了‘我愛我師,我更愛真理’的探索、挑戰精神?




這是個很大的問題,謝雙瑤也不是沒有意識到,陳奇也不是第一個對她提出類似觀點的人,徐子先在辭去行政職務的那封‘告老摺子’上也提到了這一點,謝雙瑤提醒自己要找時間和徐子先聊聊了,徐老依舊身體健旺、精神矍礫,但人家都71歲了,沒法再身兼多職,現在人才供應也跟上來了,徐子先自己的願望是能用所剩不多的有限時間,儘量地投入到學術研究上去,這不給予尊重也說不過去——按原來的時間線,徐子先這會都死好幾年了,還要強迫他主持煩難工作,這有點強迫鬼魂打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