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井烹香 作品

第511章 山城棒棒軍

戰爭要來了,而且是數年內的又一次戰爭——而且,還是敘州幫這樣剛起勢的義軍,和萬州府帶著恩怨的戰爭,民眾的恐慌幾乎是無法避免的情緒,從消息傳到萬州的這一刻開始,碼頭就比平時要更熱鬧得多了,不少巴州來的船隻,壓根就沒有回返,而是臨時掛出高價,承接著從萬州到奉節的客運,凡是有些辦法的人家,這會兒都是爭相出高價,寧可去白帝城露宿,也不敢再留在萬州府了。




“一張船票要二兩銀子!”




但是,也不是每個人都支付得起這昂貴的避險費用的,人口眾多的人家,光船錢就要百餘兩,到奉節之後還要吃住呢,倘若在奉節沒有親友,這會兒便是去了也未必能入城,風餐露宿的不說,倘若被本地的流氓柺子惦記上,把家人給拐走了呢?




越是到了大亂的時候,便越是看各家的本事了,也有些在鄉下有親戚的,這會兒拖家帶口走山路去投親——這時候山也不是隨便進的,在村子裡若是沒親戚,進村還不如進城,城裡還能求差役老爺開恩做主,旁人至少不會做得太過分,可在村裡,遇到心黑的大族,男的殺了,女的或賣或留下強娶,家財全都吞沒了,事後對外只一口咬定無事發生,便是衙門也拿他們無法!




這樣說來,要麼是有親戚,要麼,就是有本事自個兒在野山裡寄居,要麼就是有運氣,能躲到民風淳樸些的地方去,可佔了這三樣的人家又能有多少?萬州府本身還依山而建,去巴州的蜀道險要,能逃出萬州的人口,不過十中一二而已,大多數人還是坐困愁城。




如此一來,民心本就浮動,卻偏偏本來因為敘州幫的船隻撤離,這陣子城裡物價已是飛漲,現在更是畸貴,船隻一走,許多挑夫沒了活計,竟連稀粥都喝不起了,有些老實的,去乞討,去城外吃樹心,在江邊捕魚,有些不老實的或者是走蜀道翻山去巴州,或者便是滋生歹意,夜裡上山搶掠。




那些山上的人家,多數是出船錢把一部分家人送去奉節避難,但一家人不可能全都離去,總有人要被留下來,他們的窖藏固然豐厚,可挑夫惦記不說,還有些奸僕,和賊子裡應外合,合謀作案,搶了糧食金銀,各自亡去,連著數日,山上都有血案發生,於是平時各有矛盾的人家,現在都聯合起來,派出家僕互相監督巡邏,夜裡凡是見到鬼祟賊子,當即打殺,不留絲毫情面!兵還沒到,山上山下之間,已經是各有怨言,互相提防了起來。




“王醫生,您是買地的吏目,神通廣大、見多識廣,走南闖北的,我們都願意聽您的指點——倘若敘州幫的人真來了,咱們這些弱女子該怎麼辦呢?”




在這樣內外交煎,走投無路的絕望情況之下,這幾個月於城中聲名鵲起的買地考察團,便成為了許多人依賴的對象了,不免有不少人,尤其是山下的女子,在義診時向王小芸求教,她們對於王小芸這些醫生的信賴,雖然短暫,但卻是絕對虔誠,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狂熱的,畢竟,買地的考察團和敘州幫還有所不同,他們帶來的,的確是萬州本地人急需的幫助,而且方方面面也比敘州幫考慮得要周到得多。敘州幫的行為畢竟太具有爭議性了,目的性也太明顯,在碼頭火併之後,大多數人對於他們的觀感是相當複雜的,說不上多麼的正面。




“砍頭的,今日我去了義診那裡——倒不是去‘複診’的,你別急著掂鋤頭嗦!婆婆丁還夠使,我是去打望消息的噻,她們那個院子外好多人都聚在一處說話,都是在問買活軍,敘州幫軍紀怎麼樣的——都說買活軍的軍紀好,跑船的《敘州同鄉會》,好像一向也還客氣,給賞錢是爽快的,若說敘州幫的軍紀能和白桿兵比,那咱們在萬州住下去也還能安心。”




這樣的對話,發生在萬州山下不少房舍之中,那正咂巴著菸嘴的漢子,也不由得放下了空蕩蕩的旱菸袋——家裡最後一點菸草,也都換了糧食,現在距離彈盡糧絕一家人都只能去啃樹皮只有幾日的功夫了。但家裡有老爺子,還有沒滿兩歲的孩子,他一走,老的小的只能餓死,而且去何處?




這時候,他們是很渴望聽到買活軍的指點的,倘若能得到他們的保證,相信敘州幫不會屠城,那麼寧可受幾日的苦,也要留在本地——為何呢?因為敘州幫打下城池之後,要麼就是把本地人都殺了,要麼就是要給本地人一些恩惠,一般都是發錢糧,所以如果不死,就可以指望著新的糧食到手,日子也就能繼續得過且過下去了。




“怎麼說?”這漢子雖然身體還不錯,沒有去過義診,但卻送了自家的婆子和老爺子去過,他婆娘用婆婆丁煮水灌洗之後,尿頻的毛病緩解了不少,老爺子的病是佝僂症,這個據診斷就是缺鈣,沒別的,平時要多吃豆腐,這一條暫時還沒實踐,因為現在市面上豆腐太貴,得過了這一波再說。不過,不論如何,有了這個思路在,心裡總是能緩和一些,有個盼頭,是以他即便沒見過面,對買活軍也已經很信服了,私下裡沒事也會念幾聲六姐的佛。




“王醫生的意思是,他們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肯定是會留在城裡的,本來麼,都該去敘州府的,是見著萬州的日子太不好過了才留下來,那肯定不會不管大家。”




光是這幾句話便是動聽,是哪個衙門裡的老爺都說不出來的話,那漢子不由得聽住了——這話說來丟人,可當真是打從心底有幾分痠軟,要不是考察團這一個月來處處做事,想方設法、設身處地的為百姓考慮,分文不取,有時候還倒貼錢給開藥,這漂亮話他都不敢信,“那,那王醫生打算怎麼救?”




“這還在商量,王醫生說主要兩件事,第一件事,要給大家找飯轍,不說別的,至少能喝上稀米湯,要去和衙門的人斡旋,讓衙門的人發令,抄糧鋪的庫房,不肯平價賣糧,按買地的規矩那就全都殺了,糧食還是按原價賣,得了的錢做本,再僱大家做活,不論是整修城防也好,碼頭也罷,或者是修船、修田壟都行,總之有力氣的人要讓他們有錢能買糧食吃,她們在老家都是這樣做的。”




光是這個主意,就讓漢子拍案叫好,連著喊了數聲‘要得’了,他激動地說道,“很是!很是!便是這個道理,不愧是買地的女菩薩調養的菩薩兵,硬是要得,俺們街坊都是捨得賣力氣的漢子,只要有一口飯吃,下死力做活,也願為王醫生他們賣命!”




說著,便要起身去聯絡街坊,被他婆娘按下道,“只是急性子!聽我說完!第二件事,王醫生說,敘州幫打下萬州府是絲毫沒有問題的,而且,和萬州的百姓的確也有仇怨,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報復,她還說了許多別處鬧賊時的事情,地名我也記不清了,就是前些時日報紙所說的京城地動的事情——”




京城地動這都大半年了,消息才進入川中大規模地擴散,同時一起送來的還有運河沿岸州府一度鬧事,但很快被鎮壓的消息,那婆娘繪聲繪色地道,“那些白蓮教的人,造反就是為了殺人奪財,進城之後,先放火燒城,等火熄了,一家人都死絕了,再進去找金銀細軟,如此就萬無一失了,便有人能逃出去,但帶得走多少呢?餘下還不都是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