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井烹香 作品

第461章 嚴冬

“喲,衛家大少爺回來了,這一向可好哇,吃了嗎?”




“勞您惦記著,好著那,您老可吃了沒有?”




暮色之中,兩街坊踩著雪打了個對面,哪怕裹著厚棉襖,戴著大兜帽,手裡戴了保暖的手銃子,說話都得解開兜帽上的風門,禮數都不能缺,衛大郎聽出問話的是巷子裡的耆老張大爺,忙伸手彎腰作揖,張大爺也虛虛地彎了彎腰,表示對衛大郎的尊重。




“吃了,吃了,快回家去吧,你們家大姑娘這會兒怕正哭著那!”




哦?衛大郎聽聞這話,自然也加快了腳步,匆匆撂了一句‘多謝您提點’,便往家裡走去,這一路不少冰面,還好衛大郎身子強壯,即便有些打出溜滑的意思,也還能穩住,到自家院門前了,拿手一帶家門口的門當,這就止住勢頭了,乘勢轉身上了臺階,推開院門,叫了聲‘爹、娘’,衛太太忙掀簾子迎了出來,“回來了?”




往常這時候,家裡有小三兒嘰嘰噥噥,也有衛姑娘歡聲笑語,是極熱鬧的,今日卻反常的安靜,衛大郎見衛太太也是強顏歡笑的模樣,便先從懷裡掏出一個荷葉包來,塞給母親道,“路上見到有賣燻肝兒的,是灶尾了,也賣得便宜,便包了一大包,給老爺下酒——”




說著,脫了兜帽,揭開外頭的大棉襖,衛太太忙拿到屋外去拍雪,又拿來家中穿的便鞋,衛大郎便脫下了棉裡皮面的靴子,脫了大棉褲,趿拉上千層底的便鞋,把靴子拿到窗邊小煤爐邊一旁去烘著,自己搓著手掀簾子進了裡間,笑道,“了不得,了不得,今年是真冷,還不到大寒時候,手都伸不出來了!要不是有這煤球,真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呢!”




屋內果然要暖和得多了——灶口裡一塊小鐵皮門掩著,裡頭紅彤彤燒的是木柴和碎煤塊兒,因為這會兒天色入暮,剛添了一把火,裡間就要比外頭暖和多了,衛姑娘盤著腿沉著臉,正坐在炕頭髮呆呢,衛夫子也不吭聲,手裡拿了一張報紙,湊在蒙了白紙的窗戶前,藉著最後一點光亮吃力地看著,也硬是不肯點燈。小三兒最會看眼色,安安穩穩窩在炕尾,手裡拿著一根蘆葦,和寶貝似的,翻來覆去地打量著,似乎在沉吟要用它打幾個結。




果然,衛大郎看就知道,這是衛姑娘受氣擺臉色了,家裡沒人願意和她彆氣兒,他是個憨厚人,也說不出什麼花言巧語來,只是在炕上坐著,拿些淡話問衛姑娘,“妹妹棉衣可還厚實?今年過年,可要做件新棉衣?現在時常要出門走動,可別凍著了,那多少錢也是划不來的。”




衛姑娘板著臉一聲不吭,看來這回是氣得狠了,只聽得外頭鍋碗響動,衛太太揚聲說道,“快別說這話了,你妹妹就是因為出門惹的一場閒氣,這會兒還沒緩過來呢!”




衛大郎奇道,“可是出去上課受氣了?”他倒是想說,若是上得不開心,那就不上了,但也說不出口,因為衛姑娘現在出去開拼音班,賺得可比他這個二把刀的木匠要多多了。




“不是。”衛太太提著大茶壺進來,給衛大郎倒了一茶碗的熱水,快言快語地說,“還不是隔鄰院子那楊寡婦鬧的?你妹妹也是好心,說是今年冬天冷,楊寡婦燒不起炕,只能守著個火盆,那火盆白天就只有一絲熱氣,楊寡婦凍得那是隻有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恰好,她也盤算著要出去賃房住——年紀大了,再這麼一家人擠在一炕上睡也不是事,可今年又冷,燒火盆燒爐子不頂用,讓她單睡在小間得睡出病來。




本來明年春天,你也出師回家住了,也可說親了,她出去就賃在楊寡婦小院子裡住,不是恰好嗎?今年這麼冷,你妹妹就想著要不年前就過去算了,房錢免兩個月,她出錢把楊寡婦家的炕燒起來,至少白日裡也比那火盆暖不是?這就去和楊寡婦商議。




皆大歡喜的事兒,可你知道楊寡婦說什麼嗎?那話可氣人了,我都學不出來——”




衛太太總算還有些眼色,掃了衛姑娘一眼,壓低聲音和衛大郎學道,“我陪你妹妹去的,就看著楊寡婦那臉色,真是——酸著臉,那聲音扭著,‘大姑娘,我這是苦了一輩子,可也乾淨了一輩子,我是寧願凍死,可也不敢容您的大駕——’,你說這是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