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井烹香 作品

第449章 上層婚姻





思及此處,她也不拆穿,只道,“妹妹,你這思慮,倒也不算錯的,有件事你還有所不知——近日馮老對我說,婚介所那裡,多掛的都是日薪五十文以下的百姓,方才要如此做媒。那些日薪五十文以上,甚至是百文以上的好男兒、好女郎,那都是香餑餑,給他們介紹的人本就不少了,倒不必還掛到婚介所去呢,便是有,也剛一掛出來,便被那一等在本地有些根基的人家給扯了去,輪不到等閒人去相看。”




邢母一聽,秀麗的面龐登時亮了起來,急不可耐地促膝細聽,楊愛見了,眉頭微微一皺,又聽隔壁傳來嬰兒咿呀之聲,便站起身去照看邢沅。




邢母謝她個不住,徐拂笑道,“且不說女娘,他們這些收入高的男兒尋親,便多不尋個門當戶對了,反而都願意找些收入相差得多的,若是女子婚後不出去工作,也能容許,只是有一點——第一,不給彩禮,也不要女方的嫁妝;




第二,有不少單方面的條款,譬如三權,他們是不圈的,財產權多數歸於自身,每月給付商定好的生活費,人身權,這個有些有,有些沒有,工作權一般規定,可以出去工作,但職位需要得到男方許可,一切以家庭為重。”




“至於忠貞條款,那更是隻約束女方,不約束男方,女方若是通姦,自當淨身出戶,男方若是有什麼風流韻事,那也沒有任何罰款。至於家務,更是不會做的,一般都有家務條款,家中所有大事小情,一概託給女方,男方願承擔一些,也是可以,但女方不得因此抱怨、索求男方幫助。”




邢母聽了,倒似乎都不太介意,握嘴笑道,“這不便是咱們敏朝的規矩麼?大差不差的,倒還比姑蘇那兒要好些,這有本事的男人,脾氣就是大——其實,若是你的心誠,石頭也給捂熱了,這些勞什子條款,也不算什麼事兒!”




又道,“今兒我聽了那官媒說的,心裡就直犯嘀咕呢,若說都是這般人與人門當戶對的,那高官豪商可還怎麼結親那?自個兒有本事了,還找個入息、職位都是相當的媳婦兒?日子可沒有這麼過的道理。多謝姐姐教我,不然,便吃虧在這見聞不廣上了!”




徐拂也笑道,“我只是知道了,便順嘴一說罷了,妹妹聽了,心中有分教,也不須我多說什麼。你說得對,馮老也說,那等有本事的女娘,有時相親也是這個要求,都是按著入贅的模子找的,比男方條件還更古怪些——




孩兒自然都是跟著女方姓的,錢也是女方在管,所以他們彼此很難碰到一塊去,畢竟買活軍中的高官,那都是忙得日以繼夜的,若是良人也跟著這樣忙碌,我去天南,你上海北的,一年下來,面都見不到一次,這個家誰來照管呢?”




只要有錢人並不都追求門當戶對,對邢母來說,便有她的機會,尤其是如今買地婚書的規矩,反倒使得這種老式婚書似乎很上不得檯面,這也能削弱她要面臨的競爭——雖然徐拂沒有明說,但邢母也是深信,江南女子的秀麗,在這些上層男子眼中,自然還是要勝過買地女子的粗獷健壯,她的面容徹底地展開了,雖不說滿面喜色,但顯然,已經在未來的圖景中看到了一種合乎心意的可能,因此對於將來,便不像此時這樣憂慮彷徨了。




再三謝過徐拂,又約定了明早一起去上掃盲班,因邢沅還在咿呀做聲,邢母便也不再多加逗留,便忙起身告辭而去,過了不久,楊愛用身子推門進來,手裡有些吃力地舉著一個大銅壺,道,“娘,已洗過澡了,今晚還洗腳嗎?”




徐拂還是小腳,洗一次腳十分麻煩,但來到買活軍這裡之後,越發要強,咬牙道,“近日走了不少路,洗——取香粉、藥皂、石灰粉來。”




她平日別處花用不多,在薰香上花費的錢財是從不吝嗇的,楊愛一路服侍她南來,也是駕輕就熟,將銅壺舉起,倒入少許熱水在馬口鐵的洗腳盆裡,先燙洗一番,隨後端著出去倒進陽溝裡,回來笑道,“買活軍這裡,什麼東西都好,這盆子真好!不是銀的,可真輕便!”




如徐拂這樣的名伎,洗腳是有資格用木包銀的盆子的,沉得要兩個龜奴才能抬得動,徐拂手裡拿起剪刀,脫了繡鞋,用剪刀挑開裹腳布的線頭,一邊拆裹腳布,一邊笑道,“自是處處都好,咱們才來不是?你啊,真該多拜拜六姐菩薩,不然你這個年紀,哪還能活動自如?你六歲那年,媽媽說要給你裹足,恰好是那年元月,六姐頒發了《告女娘書》,此後天下女娘,如百川入海,姑蘇局勢為之一變,你們這批孩子竟都未裹,也是你們的運氣了。”




楊愛對於謝六姐,一向是最為虔誠的,聞言忙笑嘻嘻地做了個洋人合十祈禱的手勢,蹲下來幫徐拂拆裹腳布,道,“菩薩恩德,信女感念——娘,六姐菩薩真厲害啊!”




“是呀。”徐拂拆了一邊的裹腳布下來,咬咬牙,將腳浸入熱水中,頓時感到一陣痛楚——還不算是重的,不過也蹙眉忍過了,方才恢復如常,深思道,“我只佩服六姐,收納了這許多舊式的女娘,卻也能將她們揉圓搓扁,想方設法,令新式婚書成為主流,這教化的功夫,細思真令人……哎喲!”




這一聲自然是因為另一隻腳也進去了,楊愛駕輕就熟,取出藥皂,切了一小塊下來,又在臉盆裡倒了一點點熱水,將香皂攪打出沫子,倒入洗腳盆內,道,“這硫磺皂味兒真衝——娘,你說……圓圓的孃親為何總一心想著要籤箇舊式的婚書呢?”




“殺菌好使的,自用了它,我的腳再沒爛過。”




徐拂淡淡地道,又看了房梁一眼:好在這是買活軍的新式平頂房子,自家這裡鬧得沸反盈天了,隔壁也是聽不到的,否則,楊愛這話怕不是就要傳到邢母耳朵中去了?




“至於你說這圓圓孃親,她便是如我所說的舊式女娘了,她要找個舊式的丈夫,也多是因為她從前過的便是這樣的日子,你道是也不是?”




楊愛眉頭蹙起,似乎有些不悅,低聲道,“我只是覺得,如此失於計算——按這婚書所說,若是遇到個苛刻些的丈夫,只算著給生活費,除了衣食住行之外,絲毫積蓄沒有,遇事還得向丈夫要錢,有什麼趣兒?”




“我之前也打聽過了,如今一個幫傭的老媽子,若是能幹些的,也要三十文一日,乾的活還不多的,灑掃、做飯、拾掇屋子、帶孩子,幾樣裡多數是隻能選兩樣,她都要做,若是去別家幫傭,一日怕不是要有四五十文的收入?如此給夫家白乾,若是男方要離婚,她只能淨身出戶,自己能剩下多少?五十文不要,要做不要錢的老媽子——無情,也不得利,糊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