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井烹香 作品

第447章 故人會(中)





“便是如此,又落入騙子的套路之中了,他們也是,總有幫閒設法有意結交,又託請所謂的老媒人撮合,那女娘一定是花容月貌,又有豐厚嫁妝,這公子也被朋友指點——若是把錢財算入彩禮,那就不再是本家的錢了,便是本家被清算了,也論不到這裡,於是厚給了女方,女方將彩禮往家裡一撂,自己帶了幾箱不值錢的破布頭過來,不過一個月就去婚介所申請淨身出戶。公子一看,彩禮全沒帶回來,再一瞭解買活軍這裡的規定,當下氣極自盡的都有!”




“至於這女子呢,她若是一兩年內不再嫁了,便是在本地生活,官府也拿她不得,又或者暫離開買地去投親,之後換個城市返回的,也能輕易拿到身份文書,又乃至在這幾個身份中不斷切換,去外地再故技重施,一年嫁個三四回的,也不是沒有,官府這裡,想要抓到定罪,何其之難呢?




千變萬化,不離其宗,受騙者無非是貪、懶、蠢、怯四個字而已,都是新瓶裝的舊酒,這些騙術,在敏朝一帶也是舊而有之,實際上,只需要好好學習本地的法規,又暫緩一段時日,先從掃盲班畢業了,找了自家的營生,有了一幫工作中認識結交的可信朋友,又尋到了促進會,甚至還能去婚介所和官媒好好梳理,在婚書上吃虧受騙的可能,便要小得多啦。”




馮猶龍說到這裡,也不免嘆道,“只是天下人,其牛心古怪者在所多有,那些旁人一再提醒,仍是一意孤行,乃至上當受騙,事發後又失魂落魄甚至於輕生自盡者,真是在所多有。按說也是能孤身闖蕩,一路平安來到買活軍這裡的人,為何在此事上如此輕信,著實令人不解。於是六姐寫了一張手書給我——”




說著,便珍而重之從懷中取出,向二人展示,顯然能得一封手書,是馮猶龍的得意事,錢受之、徐拂乃至一旁的楊愛,也都屏息凝神,定睛看去,只見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幾行墨字,一看就知道是用羽毛筆寫的,筆鋒纖細,字跡卻狂放虯勁,上書道,【這一系列案件中,除了女子的菟絲花老觀念引發的結婚衝動以外,許多都是外頭百姓自幼沒有經過戀愛訓練,又受話本戲劇影響,誤以為婚姻至高境界是兩情相諧,也就是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又盲目相信戲曲話本中描述的一見鍾情現象,因此產生對愛情的盲目崇拜,胡亂拙劣效仿所致。




實際上應當闡明的道理是,一見鍾情、一眼定終生只是男女接觸極少的情況下,因性吸引力而演化出的擇偶舉動,一見鍾情、私定終身,是對傳統婚姻模式的反叛,不能說有多麼健康,百姓對文藝作品的模仿是必然現象,無法遏制,作品的走紅反映的是社會的思潮,不必也無法禁絕,但文藝界應當要走在百姓前一步,應映時勢之變,起教化之用,教導他們形成新的更實用的婚戀觀,或警示、或啟發、或闡述,對於教化無用的通俗作品,我們任其而為也無需去遏制,但這種符合官府需要的作品,則也應該得到我等的大力扶持】




錢受之目注手書,仔細品味其中所折射而出的謝六姐其人其行其心,一時不由痴了,馮猶龍指著手書道,“這大力扶持,便是官戲班常演的戲目了,若經官戲班選中,由他們下鄉送戲,每演一場都有版權費的,演出所得,比自家戲班上演,相去何止千倍萬倍?這且都不說了,便是圖名而言,這大江南北傳唱的廣度,也不是自家的小戲能比!




因此如今我們買活軍地界的戲社,都把這新戲的撰寫,當作頭等大事,武林、紹興一帶的浙戲文人,還請了曹能始、凌玄房來助陣,便是他們的大將張宗子去南洋了,也誓要壓過我們吳江戲社一籌呢!受之,你既然來了,此事便也要著落在你身上,還有徐校書,你精善音律,少不得你的指點。”




徐拂望著手書,出神半日,方才笑道,“我今來此,本是倉皇無依,淒涼落魄,盲目來投,卻不料才剛入買地,便逢故人,好言相勸,又賜我一門營生,賤妾心中感佩之至,如何敢辭呢?於音律雖不敢說出神入化,倒也頗得些許三昧,不料入暮之年,還有寫戲的機會,都要多謝馮相公提攜。”




“欸,怎麼這樣講,你都入暮了,我和受之又怎麼說?”徐拂當年和馮猶龍相識時,不過十一二歲,如今四十歲出頭而已,馮猶龍道,“你在買地這裡,還算很年輕的呢,買地的八十老嫗都有讀書習字,自家組了個老婦權益促進會,三不五時結伴去飲茶交流的,又何況你這韶華未逝者呢?且安心做了手術,日後這大好河山,等你遊歷呢!”




一席話說得徐拂也是顏開,錢受之見她眉宇之間,陰霾盡去,也是暗自點頭,心中嘆道,“如此倒比我原意要好,我原想著,她孤身流落至此,贈她些銀兩也好,但老龍這般處置更好,銀子不如營生,更何況徐氏的確於音律詩詞都有專長,若能就此在戲社安身,頃刻間便覺得有了寄託,腰桿也比之前要直多了,我看她也熄了成親之念,倒不必再擔心她所託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