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井烹香 作品

第259章 一頓三斤死麵饅頭

對狗栓一家來說,船上的生活難熬嗎?能適應嗎?其實他們和宋牙婆帶來的女孩兒們一樣,並沒有太多的對比,因為生活本就是從離開自小生活的村落那一刻開始,便已經天翻地覆了,不論是住在海州的宿舍,還是住在那如山高的大海船裡,都是從來未曾有的新鮮體驗,他們就像是被人泡在了熱水桶裡,用刷子不斷地刷去了身上一層層的汙垢,等到那發紅的嫩肉逐漸長好,便完全成了新的人。




新的人是什麼樣子的呢?首先,是講規矩的——這一點和在村裡是截然不同的,在村裡,不論是父母還是兄姐,都忙著自己的事,父母要做地裡的活,要織布,要養雞餵豬,要縫補,總是從天黑忙到天黑,很少有坐下來和孩子們談天的時候。




而兄姐雖然年紀並不是很大,但也要幫著做地裡的雜活,大一些的就要燒火做飯,背柴拾糞,有時還要放牛去,孩子都是從小野大的,規矩?什麼是規矩?這唯一的規矩就是要聽長輩的話,長輩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長輩閒了打你,那你就還不趕緊跪下來受著?




但買活軍這裡是完全不一樣的,狗栓他們很快就發現,規矩還是仔細了一些好——當規矩非常模糊簡單的時候,限制反而無所不在,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惹得‘規矩’不高興了,他收拾你時,全是他的道理。




反而是越仔細越嚴格的規矩,那麼在規矩之外,便完全是自由的,甚至若是要被髮作的時候,還可以和上頭的人駁一駁,大家各講各的道理,在這裡講道理不會被人一巴掌扇在後腦勺上,‘還不快給老爺磕頭’!哪怕是威風凜凜的買活軍兵丁,他們一樣也講買活軍的規矩和道理。




這些規矩也並不難懂,甚至在狗栓他們看來,幾乎是天經地義的,首先的規矩,是不能彼此爭吵打鬥,有矛盾要報告舍長,其次的規矩是要保持宿舍的整潔——因為海州這裡,是買活軍在整個山陽道的貿易中心,因此他們在碼頭附近修築了一個很大的宿舍,裡頭住滿了三姑六婆從山陽道各地販來的孩子,其中以小孤女居多,在宿舍周圍,還有數量極為龐大的流民群體,從少年到中年都有。




這裡頭的中年人,有些是宿舍女娘的親人,買活軍允許一個女娘帶兩個男丁上船,比如狗栓家,就恰好卡在了這條線上,而且兩個男丁年紀都不大,狗栓還是白蓮教內的人,宋牙婆的乾兒子,有了這幾重關係,他方才在宿舍裡得了一個船位。




而有些父親帶了兩兒一女要去買活軍那裡的,女兒只能帶兩兄弟上船,宿舍也有他們的一份,父親便只能住在宿舍周圍等待了。或者說父親帶了一兒一女來的,因為父親的年紀較大,身體也比較健壯,那麼也不被允許住在宿舍裡,得在附近的雞毛店中等候時機。




——人這麼多,船是運不走的,買活軍那裡很快就想出了辦法,他們只准備讓宿舍裡的小孤女和少年們走海船去雲縣,這些青壯年流民,將由買活軍的私鹽隊帶頭,沿著海邊的官道往南面去,買活軍會在每個港口為他們補充糧食——從機動性來講,這樣是更合算的,因為一艘船可以運幾十噸的糧食,足夠兩千個人吃一個月,這些人要坐船的話,那至少得塞滿十艘同樣大小的船,就這還沒計算食水呢。




只要肯帶他們去買活軍那裡,流民們什麼都肯,這樣的辦法並沒有激起絲毫反對的聲音——也因為買活軍派出管理流民隊伍的兵丁們,一個個都是如狼似虎,論身板,和這些山陽流民不相上下的高大,身上的肉卻要實在得多,還多數都帶了武器,穿著板甲。




這讓往常很容易出事的流民營異常平靜,流民們不是去修築新港口,做碼頭上的搬運苦力,就是蹲在地上聽小先生給他們上課,每日累得吃完飯倒頭就睡——




買活軍是不會讓他們閒著的,雖然管飯,但每日都分派下活計,若實在沒活計,那也得操練行伍,至於課,那更是每天都要上的,學不會拼音,不能寫自己的名字,到了買活軍那裡也沒有用,買活軍不要這樣的廢人。




話說得這樣狠,還有人敢不上課嗎?宿舍裡的少年少女們,不論是四五歲的小孤女,還是狗栓這樣很接近於成人的少年男女,都吃力地轉動著自己從來沒有過的腦筋,跟著先生們學拼音,學基本的算數,學買活軍那裡的規矩:要乾淨,每日都要刷牙,不能隨地吐痰,有條件的話,每天都要洗澡,沒條件也至少要清潔身體……




他們幾乎都剃了光頭,帶來的破衣爛衫,也被買活軍送到當鋪裡去,換來了全新的麻布衣服,雖然粗糙,但也比從前他們穿的好,裡頭還絮著厚實的棉花,算是很擋風的。這讓那些流民們很羨慕,流民們不像是小孩子,每天光是上課,他們要做活,而且還沒有衣服發,買活軍倒是給每個人發了厚底鞋,這個底納得太好了,千層的底,針腳卻還又細又勻淨,半點不歪扭,大多流民都捨不得穿,寧可赤著腳,或者穿自己的破草鞋,他們打算等到了買活軍的地頭,找到了新的工,這才穿著新鞋上工去。




雖然來的人每天都很多,但每天也有很多人走——有一大部分流民,和長住在這裡等待出發的不同,來了這裡之後,很快就上船走了,這是願意去雞籠島開荒的,他們沒有家累,徹底是光身漢,便很敢闖,願意乘船到海島上去,根本不怕買活軍只是用籌子把他們騙過去做苦役。“肯給銀子就成!”




留下來的流民,多數都有親人住在宿舍裡,因此孩子們對於近在咫尺的流民營也並不畏懼,甚至於海州城內的百姓,也似乎不像是從前那樣厭惡流民們了,也敢於僱傭他們進城做些零碎的活計,今年雖然有疫情,但在狗栓來看,海州的‘經濟’還是要比土山縣活躍得多了,這裡的活很多,而且百姓們也都似乎很富足,面上都有血色,走起路來背也還算是挺得比較直的。海州和土山果然已經有了許多不同,雖然話還能聽得懂,但感覺上已經是兩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