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蘭2020 作品

短篇同人 聊齋版全職 【喻王】玉壺春

    喻文州覺得,最近他好像不太對勁。

    這幾天他一直在重複一個夢。夢裡總是有一雙穩定而熟練的手,練泥、拉坯、調釉、燒窯……火光終於熄滅,那雙手伸入窯中,捧出一隻線條流麗、潤澤如玉的青色瓷瓶,轉動、打量,高高舉起——

    “砰!”

    狠狠一摔,碎瓷滿地。

    喻文州滿頭大汗地醒來。他在枕上輾轉了一會兒,無奈披衣起身,坐到樓下的工作臺前。定了定神,擰亮檯燈,從工作臺的背後的架子上,捧出一隻尺半長、半尺寬的黃楊木匣子來。

    匣蓋一開,滿室波光。

    那是他上個月在古玩市場——確切說是古玩一條街的地攤上撿來的。那時信步走過,一線光華反射入眼,他扭頭,看見滿地凌亂碎瓷之間,露出了青碧如水的一角。

    一眼鍾情。

    想也沒有想,喻文州蹲下身來,在地攤上、在攤主背後的大旅行包裡,翻找了整整兩個小時。

    燈光下,年輕的修復師眼眸低垂,指尖輕輕拂過瓷面。瑩潔而溫潤的觸感從指尖漾到心頭,他情不自禁地彎起眼角,微笑低語:

    “你也想早點被拼起來吧?耐心一點,快要開始啦。”

    他轉身,從工作室另一角的水盆裡,撈起一塊半個巴掌長的瓷片。那塊碎瓷形狀頗為特異,半個巴掌長,兩指寬,窄處向內收斂成弧,看去細窄窄的不盈一握,又從上方和底部外各自展開。彷彿一位頂尖的芭蕾舞者,仰著頭,足尖點在身後,身姿向後拗到極限,雙臂又環抱於身前,只這麼盈盈一站,就自有一股安靜優雅的味道。

    這是最後一片了。

    這一兜瓷片,剛抱回來的時候多半灰頭土臉,汙漬凝結。都是他一片一片,親手捧起,洗刷出如今瑩潔如水的模樣。

    喻文州凝神屏氣,用左手拇指和中指拈住瓷片,先去水龍頭下面,連瓷片帶手,翻來覆去衝了快一分鐘。衝乾淨了,再用軟毛刷蘸上水盆裡的水,按捺著心神,一絲一絲細細的刷。

    內側,外側。瓶口那個打彎處,最是容易沉積汙垢的所在。鋒利的斷面茬口,要刷到一絲一毫的汙漬也不能有,全得是乾淨細膩的灰白色,未來粘合的時候才能順利。更不要說那些或斜或正、縱橫交錯的開片,經歷了窯坑裡上千年的埋藏,那些泥土灰塵,早已深深沁入了開片深處。

    只有修復師的一雙妙手,才能讓它們褪去蒙塵,粲然生光。

    半掌長、兩指寬的瓷片,喻文州足足刷了一個多小時才停手。燈下翻來覆去,仔細觀察,見得那瓷片通體瑩潔,再沒有一絲半點汙漬,他才心滿意足,把這最後一片碎瓷放回木匣。然後去流水下洗淨雙手,抹上護手霜,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疼。

    這瓷片上都是陳年積垢,光用水洗沒用,必須得加丙酮才能洗得乾淨。丙酮這玩意兒,去汙能力一流,可是在裡面泡久了,紅腫,粗糙,乾裂,一樣一樣,都是自個兒手上受罪。

    可是,撫摸著瓷片的時候,喻文州眼裡,卻只有暖暖的笑意流轉。

    “好了,明天就可以開始拼啦!”

    *********

    第二天晚上,那個瓷瓶便沒有再次入夢。然而喻文州也沒能立刻開始拼——他在市博物館做修復師,雖是個安安靜靜朝九晚五的工作,也保不齊偶爾出個差。這不,剛剛給碎片們拍完照,隔壁市忽然有個墓要搶救性發掘,喻文州作為文保系統的一員被緊急調了過去,荒郊野外,一駐紮就是足足半個月。

    好不容易幹完活回來,喻文州洗去一身風塵,草草填巴了幾口就坐回工作臺前。燈光下匣蓋一開,二十三片碎瓷安靜地平躺在黑布襯底上,片片流光溢彩,只等著主人將它們粘合如初。

    喻文州拈起一片。雖然還沒開始比對茬口,逐片逐片親手濯洗了一個多月,這堆碎瓷片復完整後的形狀和弧度,已經在他心底勾畫得明明白白。

    左手邊兩片是瓶口,右手邊三片是瓶底;至於木匣當中那十幾片,面積較大,弧度也相對平展一些的,顯然是瓶身的組成部分。至於哪一片連著哪一片,是否還有缺損的部分,這些謎題,只有等拼完了才能全部解開。

    按照習慣,也按照拼圖的難易程度,喻文州先拿起一片瓶底,在手中謹慎地調整著角度,讓左手拇指和食指、小指能穩穩抵住瓷片,又不至於被茬口劃破手指。然後,右手再拿起一塊,屏著呼吸,沿左手那塊的斷口一分分挪動。

    再往前一點——往前一點——好了。向內,稍稍用點力——合攏!

    兩邊斷口嚴絲合縫,再無半點罅隙。喻文州微微鬆了一口氣,左手拇指和食指迅速向前滑動,穩穩捏住兩塊瓷片的連接點。之後右手才能鬆開,抄起一支鉛筆,小心在兩塊瓷片上分別標上“1”、“2”的序號,更在拼合的縫隙處畫上一個米字形,標識好之後黏結的方位。

    然後,下一對。

    再下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