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37章 揮戈

 雪夜,皇城門。

 雪依舊在下。白皚皚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灑而下,天地間一片皆白,仿若鋪上了一層潔瑩潤透的雪毯,高闊巍峨的上京城頭,霎時落滿了薄薄的白雪,在月光的照映下,看上去美不勝收。

 風雪之中,一身羽林裝束,身佩七星輝月寶劍,足登圓頭高筒長靴,頭戴插著兩根赤黑色鶡羽武弁大冠的御營都統制郝廷玉,靜靜地佇立在高大的皇城門下,他雙目凝重,輕輕按著劍柄,兩眼目視前方,彷彿是在等待著什麼重要人物的到來。

 “嘶——”

 忽而,一聲怒馬長嘶,響徹皇城內外,驚破了茫茫雪夜。

 隨著這一聲長長的馬嘶,一襲白衣,駕乘著那匹雄駿的神駒,漸漸映入城頭御林軍的眼眸之中;這抹白色,並非如星辰日月般明亮,而是一種凝聚著凌霜欺雪的寒峻之風,仿似由月色搗碎浸染而成,白中微泛著些許雪色,教人一眼望去,便陡然覺得不寒而慄。

 馬上的少年,一身白衣戰甲,風度翩翩,玉樹琳琅。

 伴隨著馬蹄聲愈來愈近,白衣少年俊美如玉的面容,也逐漸清晰起來;只見,他眉目清朗,如日月當空,身姿俊逸,若芝蘭玉樹。此時此刻的他,雖然只是沉凝地端坐在馬背之上,卻極似明月出天山,春風過大漠。

 這時,身著白衣白甲的秦王蕭長陵,帶著幾名全副武裝的靖北騎兵,甩韁策馬,一騎絕塵,狂飆到距離皇城門三箭開外,猛然一勒駿馬,颯露紫奮起揚蹄,激起漫天的雪塵。

 郝廷玉上前,替秦王殿下牽住韁繩,蕭長陵翻身下馬,凜冽的寒風,尖利得如同刀子一樣,切割著靖北之王明光閃爍的戰甲,吹拂得戰袍獵獵翻卷。

 許是深夜冒雪入宮,當蕭長陵下馬的那一刻,這位秦王的頭髮之上,沾染了無數殘留的雪水,又因騎馬太久的緣故,他的雙腿也有些麻木了,不由得踉蹌晃了一下,幸好被郝廷玉及時扶住。

 “秦王殿下,您可來了。”

 “父皇呢?”蕭長陵沉聲問道。

 “陛下在御書房。”

 “嗯,孤知道了。”蕭長陵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聲音冰冷到了極點。

 下一刻,蕭長陵目光幽邃,昂首仰望著面前這座宏偉的大周帝都,眉間掠過一抹冷森森的殺氣;少時,他收回凌厲的視線,緩緩握緊了佩在腰畔的“承影”,那張五官分明的臉龐,迎著肆虐的風雪,愈發凸顯出一弧堅毅的輪廓。

 漸漸地,深夜的雪越飄越多,蕭長陵甩脫開郝廷玉的攙扶,踏著腳底的飛雲戰靴,大步走入了黑洞洞的皇城門內;漫天飛舞的霜雪,最終覆蓋了這位靖北統帥高貴偉岸的背影……

 ……

 雪!不知何時大了起來,鵝毛般的雪片,落在皇宮深處,不一會兒就鋪滿了一層白在……

 連續不絕的落雪,僅在瞬息之間,即將這座九重宮闕雕琢成了一座天然的銀宮瓊閣。

 蕭蕭的冷風,吹得輝煌的御書房也黯淡了下來,簷角的陣陣風鈴,隨風搖動,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響;這聲音,夾雜著咆哮的北風,自天邊而來,彷彿邊關的號角,不斷催發大軍開拔。

 時下,御書房內,燈火通明,恍若白晝一般;搖曳的燈影,襯著窗外若隱若現的朦朧月光,映照出兩道挺拔的身影,靜靜地立於燈火與月光交匯的中間,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大周皇帝蕭隆先,面目肅然,雙手負後,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狐裘大氅,繃著一張鐵青的臉孔,冷冷地注視著牆壁上懸著的一幅寬大地圖,整個人一言不發;天子懾人的目光,隨著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紅線,慢慢移動著,龍目之中,似乎蒙上了一層寒冰。

 與此同時,大周天子的身畔,矗立著一位英氣勃勃,身材頎長,兩道劍眉斜斜嵌入額際的少年將軍,他的站姿筆挺,凝然不動如山,宛若一尊武神,生生阻擋下了門外的大雪。

 半晌,白衣少年緩緩抬首,那是一顆無比高傲的頭顱,那又是一張俊秀的年青面孔,眉宇間一掃青澀與孟浪。唯有鮮衣怒馬少年郎的驕傲快意。他的雙目幽深,眼神沉定,無喜無悲,有些讓人捉摸不透,挺拔的身姿,配上一身白衣寒甲,倒是更加顯示出此人高貴的身份。

 明亮的燈光,傾瀉在御書房青石鋪就的地上,泛出大片耀眼的光暈,惹得人們目眩迷離。在燈火輝煌的籠罩下,蕭長陵一身戎裝,腰間佩以“承影”古劍,兩肩與後頸之間,搭著一條由絨綿製作的白狼旄坎肩,直挺挺地站在父皇身側,一動不動,如巍巍高山屹立。

 此時此刻,偌大的御書房,除了皇帝父子,還有少許宮娥內侍,立於龍案一旁服侍;有些青春萌動的小宮娥,悄然抬起眼簾,凝望著那位名揚四海的秦王殿下,不禁心馳盪漾:

 在她們眼中,秦王殿下雖是征伐天下的少年英雄,卻鮮少看見他身著盔甲的英姿,現如今,一身戎裝的秦王,就凌然地站在那裡,站在陛下身旁,那種男人身上凜然的陽剛之氣,彷彿讓他們看到了那個在戰場之上叱吒風雲,智謀如狐,孤傲如狼,噬血如虎,令柔然蠻子數度折戟荒漠,望蕭字王旗而興嘆的一代梟雄!

 燈影下,蕭長陵喉結突兀,下頜微微繃起,再往上,一張輪廓分明的側顏,如鍍金輝;而他深邃的目光,凌厲如劍,沿著眼前的一條條紅線,緩緩掃過,從雲中飄向上黨,又從上黨飄向薊城,這是柔然鐵騎此番進攻的重點,亦是蕭長陵與他麾下二十萬靖北將士關注的重點。

 這一夜,對於這對父子而言,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柔然人來得夠快的。”

 皇帝陛下森然的聲音,飄蕩在御書房空曠的上空。

 御書房氣壓甚冷,蕭長陵仍是紋絲未動,臉上浮漾出來的神情,依舊保持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愜意,輕鬆自如;他那天生自帶一抹寒意的仰月唇,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父皇,柔然此次反撲,攻勢不同以往,想必……,定是為了洗刷龍城之恥而來。”

 宣帝仰面,臉上顯出詭譎的微笑,探出兩根手指,輕輕拂過鑲嵌於雲中與上黨兩城之間猩紅的線條。

 “哼,不識抬舉的蠻夷!朕還沒有追究他們先前兵臨燕京之罪,他們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好啊,這是他們自己討打,就怪不得朕了。”

 “父皇……,您決定要打這一仗了?”蕭長陵舉目,試探性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父親。

 恰在此時,皇帝的聲音,微微沉下去了三分,他輕輕閉上了雙眼,凝神靜思,任憑御書房的燈光照在自己那張已至中年,漸漸頻增皺紋的臉頰上。

 “朕這一世,哪怕是瀕臨死地,也從未退卻半步,區區三十萬蠻騎,就想逼朕就範,簡直是可笑至極!你們這群小傢伙,怎麼可能曉得當年的天下,是何等得風雲變幻……”

 蕭隆先緩緩睜開眼睛,這是來自一代雄主的強大自信。

 彼時,就在這萬籟俱寂之際,突然有一道勝似金玉相撞的雄厚男音,憑空驟響,凌厲地傳入天子耳中,清冷而又寒冽,仿若金鐘響徹雲霄。

 “既然如此,父皇,兒臣請纓,只要父皇現在一聲令下,兒臣,……,願率二十萬靖北軍將士,揮師北上,反攻北境,與柔然蠻子決一死戰。倘若不勝,兒,自刎以謝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