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20章 卿卿

 也不知過於興奮,還是過於忘情,當謝婉心驟然回首之際,轉身間裙袂蹁躚,她的身段本就十分苗條,兼之水袖帶起陣陣風聲,仿若雪舞飛揚,竟不慎卷翻了桌上的一盞清茶;幾滴淺淺的茶漬,沾染在她美麗的裙裾上,好像一株殷紅明豔的桃花,被抹上了什麼汙穢的東西似的。

 謝婉心螓首低頭,看到濺在裙裾上的茶漬,有些忍不住地微笑起來,彷彿是在對方才失態的自嘲,而站在謝婉心身側的明玉,目睹四小姐狼狽的模樣,也只能強行壓下意欲發笑的衝動,靜靜地望著自家這位想情郎已然瘋魔的女公子。

 事實上,自打二人那日從玉帶河分別後,一連數天過去了,謝婉心的心境,已然不像初相識那樣衝動,更多的時候,如湖水般沉靜,只是有時站在蕭長陵的白衣畫像前,痴痴出神,凝視著夢中少年郎的音容笑貌;在她看來,他是皇子,是國朝最耀眼的將星,而自己則是一介臣女,他會把自己放在心上嗎?她不敢奢求太多。然而,此時此刻,蕭長陵的突然來信,卻再次扣動了她的心絃,讓她沉浸在一片情不自禁的亢奮之中,無法自拔。

 於是,謝婉心就這麼想著,念著,緩緩拆開了信封,一紙薄薄的信箋,也被順勢抽出,輕執在謝四小姐纖纖如美玉的十指間,指尖上塗抹的胭脂丹蔻,正好與紙上淡淡的墨香,融為一體。

 少女頷首淺笑。

 無數飄逸的翰墨,卷帶著奇崛之風,似天外飛仙,又似涓涓長流,淌入謝婉心那雙寫滿柔情的眼眸深處,一筆,一字,一劃,皆有深意。

 相比於自己清婉靈秀的風格,謝婉心一眼便識出,這是標準的“飛白體”,筆墨瀟灑沉毅,風骨蒼勁古樸,尤其是落筆之處,極盡大開大合的功力,又有一種無拘無束,不受世俗束縛的狂放;縱觀書信的通篇佈局,單從書道造詣而言,筆勢一揮而就,如萬馬奔騰,正以男子雄渾的口吻,一字一句,傾訴著那埋藏於心底幽邃的含蓄的情感。

 “婉心佼人如唔:

 昔日與卿會於祓禊,初睹芳澤,即驚天人。與卿闊別,數日有餘;終不見卿,情難自抑,吾心慼慼,思之若狂。每憶卿之音容,寤寐思服,輾轉反側,惟獨情不由吾,奈何,奈何!故奉清詞一闋,手贈卿卿,聊表僕之心意。

 長陵拙筆。”

 滿卷相思,字字珠璣,盡皆流露紙上,付諸筆下。

 綿綿不絕的情思,恰似暖春時節的微風,撩亂了少女的心扉。謝婉心捧著信箋,就像獲得了人世間最珍貴的至寶,遲遲不願鬆手;她翻開單薄的信封,果如蕭長陵信中所言,底下附著一闋清詞。

 這是蕭長陵近來新填的一闋詞,——《浪淘沙·贈婉卿》。

 謝婉心徐徐展開那闋詞,悠然憶起當日初相逢,不由清聲吟詠出來。

 “風起碧山,吹徹胡笳寒,倚樓振衣憑闌,幾人嘆,萬事瞭然。

 雨落江天,一望秋水綿,小閣欄杆拍遍,君莫憐,醉臥花間。”

 念罷,謝婉心微閉雙目,將信與詞捂在心頭,一副享受的嬌柔不勝之態;清麗的詞句,飄逸的字體,寄託著無盡的情絲,早已伴著如絲如縷的相思,縈繞在了少女的眉間心上,無可迴避。

 “小姐。”

 又是明玉的一聲輕喚,中止了謝婉心痴醉似的臆想。

 “怎麼了?”謝婉心放下詩箋,蛾眉輕輕掃向窗外。

 “小姐,冬雨姑娘還說,任城王今晚約您在浣花溪一見。”

 “浣花溪?”

 對於這個地名,謝婉心一點兒也不陌生;她從小在上京長大,這裡的一草一木,儼然已經成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對上京城的熟悉程度,正如蕭長陵對戰場的敏感是一樣的。

 浣花溪,位於宣德門以北,素有“京中三絕”之稱,是一條可以潺潺流向城外的小溪,也是令所有上京兒女為之心馳神往的勝地;如今,蕭長陵邀自己夜遊浣花溪,確實會讓謝婉心浮想聯翩,難道他是想要……不,還是把懸念留在今夜吧。

 忽然,謝婉心款款起身,一身月白羅裙,只是被窗外微風一吹,真似月華幽幽灑落,為大地披上層層銀線絹羅的紗衣,美不可言。

 “明玉。”

 “小姐,您有何吩咐?”明玉笑盈盈地應道。

 “替我更衣。”

 說完,她也不等明玉有所反應,便徑直走入內室。

 “小姐,不是說晚上嗎?!”

 明媚的朝霞,帶著晨曦的光明,幻化成一抹柔和的金斑,觸及窗欞的縫隙,直直射入玉瓊苑潔白的地面上,頃刻照亮了這間原本略顯清幽的閨閣,也倒映出一輪耀目的紅日。

 ……

 暮靄沉沉。

 京中,浣花溪之畔,一片春草幽幽,綠波東流。

 此刻,臨近傍晚,萬里無雲的天際,早已被夕陽染紅,勾起遊子歸家時無限的離愁;沉沉的夕陽,斂起清晨時絢麗的光芒,餘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彷彿鍍上了一圈彩色的漣漪,為美麗的浣花溪增添了幾分美麗的印跡。

 黃昏是美麗的,晚霞亦是美麗的,尤其是春日的黃昏,更是美得不可勝收;卻見,天邊桃紅色的雲彩,漸漸凝聚起來,藉助夕陽的光,勾勒出一道燦爛的晚霞,竟是顯得瑰麗無比。

 這裡,便是有“京中三絕”之稱的浣花溪了。

 說是溪水,其實,若論水域的面積,倒更像是一汪寬闊的人工湖,沉靜,湛藍,幽深,無數水鳥徘徊,振翅飛掠;微風拂過,吹動著柳枝輕擺,兩岸芬芳的花卉,也是隨著迎面而來的香風,爭相鬥妍,襯托出浣花溪的柔而無波。

 春意愈濃。

 彼時,正值春色極盛之際,浣花溪畔,疏朗的梧桐樹與幽篁的鳳尾竹,在春風的吹拂下,摻著大片竹葉的清香,蘊藉出令人心嚮往之的靜謐;葉片凋落,凋落在一池春水之上,凋落在芳草萋萋之上,也凋落在滿目殘花之中……

 竹廊下,蕭長陵一襲白衣,雙手微扶欄杆,立於碧波盪漾的水邊,雙目之中滿是凌霜的寒意,眉宇之間盡顯波瀾不驚的寂然;他的目光如箭,直直射入眼前深邃的溪底,直直射向天邊的夕陽,又轉而射向遠方綿綿起伏的山脈。

 一道殘陽鋪水中。

 夕陽西下的餘暉,照映出蕭長陵憑欄眺望的背影,一抹淡淡的光暈,傾瀉在一襲勝雪的白衣之上,仿若月華迷離,給人視覺上以朦朧的美感;輕柔的微風,劃過蕭長陵俊美的臉龐,風捲起他的白衣,如雪鷹潔白的雙翼,掃過平靜的湖面。

 儘管這時,蕭長陵沒有身著戎裝,但是,這位白衣將軍臨水站立的身形,還是一如既往,似巍巍高山般雄俊挺拔,巋然不動,無論經歷了多少風霜雨雪,始終以一種疏狂的姿態,傲然矗立世間;而且,從蕭長陵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永遠是宛如冰湖的冷傲,他的眼眸深處,幽邃,清厲,冷峻,兩頰之上的堅毅神色,亦是愈發彰顯出形似彎刀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