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4章 天家

 一入永寧門,通過長長的玄武大街,再穿過順天門、宣德門、永平門三座城樓,便是上京宮城所在。

 九重宮闕,龍閣鳳樓,盡是紅牆綠瓦,雕樑畫棟。

 坐落在上京禁苑的宮城,逶迤於淡淡的日光下,金闕玉扃,輝煌如斯,仿若游龍鳳翔,儘管位於皇城的最深處,卻依舊可以看出其森嚴的佈局。

 天地間,秋色的愜意,一掃連日來的陰鬱沉悶;蔚藍的天空,宛若一顆璀璨的西海寶石,透出溫潤的光澤,交織在雕欄玉砌的宮殿上空。

 從麟趾閣到顯陽殿,需要經過一條幽邃的永巷,兩側立著高大的宮牆,約有數丈之高。只要過了這條永巷,就能從皇城進入後宮。

 狹長的永巷裡,偏僻森冷,蕭長陵一行人,在幾名金盔金甲的御林軍護衛下,行至其中。

 只見,此時的蕭長陵,早已褪去了親王皮弁,換上了一件窄袖緊身的白衣勁裝,兩臂佩戴著一對護腕,腰佩“承影”,一頭黑髮高高束起,發上的白玉銀冠,纏繞著一條白色絲帶,緩緩垂落。而他整個人,攏著一襲純白似雪的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彷彿一尊巍峨的雪雕。

 颯颯的西風,迎面刮來,吹在蕭長陵那張面如冠玉的臉上,撩起他鬢角的一綹髮絲;然而,反觀蕭長陵面部的神情,仍是如冰湖般沉寂。

 當時,蕭長陵的身邊,跟著懸佩“靖北刀”的龍西風,還有三名全副武裝的鐵浮屠甲士。

 而為蕭長陵引路之人,則是殿前司都點檢高雍,他頭戴幞頭,身著繡有麒麟圖案的圓領短袍,腰間一條塗金銀帶,腳下登著一雙長靴,走在眾人前面。

 行走於狹窄的永巷上,又被一隊御林軍前後簇擁著,蕭長陵面無表情,輕輕握著“承影”的劍柄,緩步徐行,似乎每往前踏一步,腳下都凝聚著一股金石之力,步步盡顯穩健。

 這一路,無數明媚的宮娥,貼著幽暗的宮牆,在永巷裡來來回回,低頭行走;她們見到對面有大隊甲士行來,又是殿帥打頭,連忙紛紛避開,頷首行禮。

 當御林軍緩緩經過時,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立刻便被那襲白衣,深深吸引。雖然,她們中間的有些人,並不知道此人是誰,可是能讓殿帥為其引路,足見此人高貴的身份。

 而且,於一眾金甲御林軍的簇擁下,一身白衣的蕭長陵,顯得是那樣鶴立雞群,與眾不同;他俊美的容顏,如同皓月當空,春日繁星般霽明,又如清風徐來般瀟灑,少了幾分戰陣殺伐的冷血,卻多了幾分運籌帷幄的沉穩。

 這樣迷人的風采,清許的意態,凌霜的神情,以及那一身如雪的白衣,怎能不讓這些深宮裡的女人,為之心曠神怡。甚至,她們有一種直覺,眼前的這個白衣男子,比皇帝陛下還要英俊三分。

 因此,蕭長陵一行人,與她們擦肩而過之後,宮娥們回首望去,卻見寂靜的永巷裡,只留下了一道孤絕的背影,離她們越來越遠,白衣翩然……

 於是,宮娥們一邊走,一邊則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誒,那位俊俏的郎君,是何許人也?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

 “他你都不認識,那是秦王殿下,陛下的親弟弟。”

 “噢,原來他就是手握四十萬靖北軍的秦王殿下,當年名動國朝的二皇子。我聽掌事姑姑說,先帝和章獻皇后的三個皇子裡,秦王是最像先帝的,當年還差一點……”

 “我可聽說了,秦王和貴妃以前不是……”

 誰知,還沒等這話說完,一名稍微年長的宮女,輕輕咳了一聲,立刻出言喝止,說道。

 “你不要命了!秦王殿下和貴妃娘娘的事,是我們這些奴婢能議論的嗎?幸虧沒讓陛下聽見,不然……”

 的確,剛剛那句話,說得確實有些僭越。儘管,秦王和貴妃的舊情,在宮中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可是,卻始終沒人敢捅破這層窗戶紙;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一直就是陛下心裡的一個結,也是陛下作為一個男人所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陛下也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凡是瞭解皇帝陛下的人,幾乎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段過往。

 就這樣,這群美麗的宮中少女,懷揣著心中無限的好奇,漸漸消失在了永巷的盡頭。

 皇宮很大,通過長長的永巷後,迎面便是一片寬闊的廣場,四下寂寂,頓有肅然莊重之感。

 “嗒,嗒,嗒……”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迴盪在寬廣的廣場上,久久不絕。

 這時,蕭長陵出了永巷,在高雍與御林軍的引領下,來到了這片安靜的廣場上,駐足而立。

 忽然,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出現在了蕭長陵的眼前。

 這座宮殿的規格,極為宏大。大殿上方的重簷,悉數以價值連城的琉璃瓦製成。一縷和煦的陽光,照映在正殿的廡頂上,簷角金光閃閃的琉璃瓦,折射出無數耀眼的光澤。

 而在殿前數丈開外,立著一根巨大的圓柱,大氣磅礴,渾如擎天巨柱,氣勢如虹;而圓柱的頂端,鑲滿黑漆,以金紋點綴為飾,鐫刻著蟠龍入雲,二龍戲鳳的壁畫,看上去精緻絕倫,美輪美奐。

 蕭長陵略微仰起頭來,用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周邊的一切事物。大殿上方的匾額,三個蒼勁有力,明黃醒目的大字,映入蕭長陵的眼眸深處,——“顯陽殿”!

 沒錯,這裡,正是天子寢宮之所在:顯陽殿。

 倏忽間,蕭長陵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一層朦朧氤氳的水霧,漸漸湧起,籠罩住了他的雙眼,閃爍著一絲晶瑩剔透的淚光。

 那顆從十一歲起,因鐵血殺伐,而冰冷決絕許久的心,終於在這一瞬間,變得返璞歸真起來。

 蕭長陵微閉雙目,彷彿這一刻,他不再是英勇無敵的秦王殿下,也不再是被世人稱頌的靖北統帥,而只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青蔥少年,曾經那個至情至性,此心光明的蕭家二郎。

 曾經的他,率性,跳脫,不羈,開朗,本來,他這一輩子,完全可以當個無憂無慮,快意自在的逍遙皇子,捧著一卷書冊,坐在花樹之下,靜觀夕陽西下,看雲捲雲舒,詩酒風流,且將新火試新茶,就這樣春夏讀書,秋冬狩獵……

 可是,誰又能想到,十餘年的光陰歲月,猶如白駒過隙,浮雲蒼狗一般,匆匆而逝。所有的人情事物,統統都變了,變得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