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已過 作品

第 107 章 神明不來世間,神明不敢來世間



石像擋住了蕭臨淵的身體,所以小孩兒並不知道石像後有人,她說完,拜了三拜就快快樂樂的離開了。

蕭臨淵被她的聲音吵醒,眼皮動了動,微微睜開眼睛,後又閉上,躺著沒有力氣動。

他不想再走了。

畫面轉為他的視角,是一片黑暗,死寂而安靜。

不多時,一道女孩驚喜的聲音闖入進來,“您是山神嗎?這些栗子是您賜給我的嗎?()”

身體虛弱的青年側躺在供奉神像的神案上,半睜開眸,和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對上視線。石臺離地足有成人腰高,小小的孩子需要踮起腳才能視線和睜開眼的蕭臨淵齊平,她雙手緊張的抓住石臺邊緣穩住身形,那一頭雞窩似的頭髮下,隱約可見其中的一雙滿是好奇和期待的眼睛。

蕭臨淵迷迷糊糊睜開眼,最先看到的是那叢亂髮,反應過來後才確定那是人頭髮,但是為什麼有人的頭髮能亂的像爆炸頭一樣?

他想起對方剛才問他的話,這才將視線轉向自己身前的一堆栗子,原來在他暈迷的這段時間,山上不知什麼動物送來野毛慄就放在他身前,大概是想讓他吃,但蕭臨淵放任自己一直就這麼昏睡著,一直沒管過,如今不知不覺間竟也放了小一堆。

那大概是山上小動物去歲過冬時囤的剩下的野毛慄,因為外形已經很乾癟了,又小又幹。

蕭臨淵:……?[(()”

他的表情是無語的。

看了一眼後,飛快的閉上眼睛。

小孩:???

她摸不著頭腦,等了好半天,才又試探著小聲問:“那……這些栗子,我拿走了噢。”

問完還是不見蕭臨淵回應,她遲疑了一下,最後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慢慢伸出手去,一顆一顆的去夠放在石臺上的栗子。

野毛慄很小,但那雙瘦小的手掌還是不能一次將十顆栗子都抓在手中,但抓八顆還是可以的。

蕭臨淵閉上眼,聽著耳邊窸窣的聲響停止,然後他便聽到女孩小心中又透露幾分開心的聲音,還有些含混不清。

女孩口中塞著一顆野毛慄,彎腰表達自己的感謝,“山神大人,我拿走了九顆野毛慄,剩下一顆給你,雖然你有很多了。”

“而且,這些還是你給我的……”

“但是,謝謝。”

說完,女孩就走了。

第二天,她又來了,一樣穿著破破爛爛,頂著雞窩頭,但這次不同的是,她帶來了一個碗口有缺的破木碗,碗中還裝著乾淨的水。

光幕外的人不知道她要幹什麼,然後就看著她艱難的爬到石臺上去,慢慢將水喂進蕭臨淵嘴裡。

後者醒來,看到是她,又閉上眼去,假裝睡著。

女孩頭頂的雞窩歪了歪,不用看,她的表情肯定是疑惑和不解的。

但她也沒纏著蕭臨淵,非要讓他起來和她說話。

喂完水,她跳下臺子,跪下,虔誠的對躺

()在神案上的蕭臨淵祈願,“我今天又沒在山上撿到栗子,山神大人,能請您再給我十顆毛慄嗎?()”

跪拜完,她照舊等了一會,確定蕭臨淵依舊不想理自己,於是她小心的上前從那一小堆的野毛慄中數出十顆,又推回去一顆。

一顆含在嘴裡,另外八顆抓在手心。

謝謝山神大人!◥()”

第三天,她照常過來喂水,拿栗子,喂水時不小心觸碰到蕭臨淵臉上依舊滾燙的皮膚,她一愣,然後放下破碗快步跑了出去。

蕭臨淵是感受到額上一片冰涼的感覺才轉醒的。

他睜眼一看,又是這個小孩兒。

伸手將額上蓋著的沾水破布取下,隨手丟在一邊,他都快要死了,還搞這些做什麼?

青年仰躺在神案上,這些天來,他頭一次開口說話。

“人間,是沒有神明的。”

“您不是嗎?”

頭一次聽到蕭臨淵的聲音,小女孩顯得有點驚喜又驚訝。

蕭臨淵勉力抬起手,一指這破神觀中的某個角落,“你看我和它長的像嗎?”



小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這才看見是一顆形似雞頭的石像,再轉頭,看向背後只剩人的身體而頭不見了的山神像。

小女孩看了半天,從它們差不多的斷口處這才看出,原來兩者原本是一體的。

她也頓時明白是自己誤會。

她顯得很不安,緊張的跪坐在蕭臨淵身邊,說話也開始結巴,“我、我,對不住……你給我的野毛慄,我、我暫時還不了你,但我會盡快上山找齊,再還你!”

“山上的一些樹洞裡,應該還有,我一定能找到。”

蕭臨淵:“用不著,別再來打擾我。”

“……要還的。”頓了頓,她才低聲繼續補充道:“阿孃說,現在為了一口吃的都不容易,我拿走了你的吃的,你吃什麼?”

她覺得很過意不去,還很蠢。

“我不吃,我馬上要死了。”

“死是什麼?”

蕭臨淵:“你不知道什麼是死嗎?死就是不再需要吃東西,不用睡覺,不用做任何事。”

耳邊安靜了半響,他沒看到小女孩在思考,雖然頭髮擋住了她的臉,但從這無聲的幾秒也可以猜出,她輕聲問,“那死了會覺得燙嗎?”

“不會。”

“死了會覺得痛嗎?”

“不。”

“那死了會有人陪著玩嗎?”

蕭臨淵的耐心開始見底,心裡無奈一嘆,隨便說了句,“我還沒死,等我死了就知道。”

小女孩更不解,“那你現在還沒死,你怎麼知道死了不用吃東西,睡覺呀?”

很好,蕭臨淵被自己的話噎住了。

他不情願的睜開眼皮,直接對她說道:“這些栗子都給你,你之後別到這兒來了。”

“為什麼?”

“因為我死了,屍體

()會腐爛,會很臭,很嚇人,你會被嚇到。”

小女孩半天沒說話,蕭臨淵似累的很,臉色蒼白,說話的聲音也虛弱。

就在他以為這場交涉到此為止時,只聽耳邊傳來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我知道什麼是死。”

“死,就是再也沒有了的意思。”

安靜的破神觀裡,女孩的聲音低低講述著,夕陽從門外照進來,石像將光都擋住,可仍有餘輝從旁邊穿過。

這些餘輝,讓神觀的深處也有了光亮。

“我有一個朋友,他是除了姐姐外,唯一會和我玩的人。它也不是人,它是一隻黃狗,我偷偷給它取名叫阿黃。”

“我養不起阿黃,但它打架很厲害,總能打贏其他狗,搶到吃的,它自己就能把自己給養大。可是後來有一次,它打架輸了,一隻眼睛和腿受了傷,然後過了沒幾天,我就聞到它受傷的眼睛處有一股臭味兒。”

她想,這應該就是蕭臨淵說的腐爛的意思了吧?

“……然後,它就只剩下一隻眼睛了,腿也瘸了。”

嘆了口氣,小女孩聲音低落,“……再然後,它打不過那些狗了。”

蕭臨淵覺得自己已經猜到它的結局,這樣一條狗,又遇到這個世道,可想而知只有一個結果。

“它死了。我知道。”

“嗯……”這聲低低的應答似疑惑又像不確定,小女孩說:“我再也找不見它了。”

“阿爹將它捉住,剝皮煮了吃,它的身體沒有腐爛,沒有臭,這樣也算死了吧?也能感受不到痛和餓嗎?”

女孩純真的話讓光幕內外同時一靜。

光幕裡的蕭臨淵睜開了眼睛,注視著旁邊髒兮兮的孩子,他此時才明白女孩為什麼問自己死後會不會燙、會不會痛、有沒有人陪他玩兒了。

她在問自己,她唯一的朋友、那條狗,死後是什麼感受?會到一個怎樣的世界?

她希望它能不再感受到痛苦,不再餓著肚子,希望它過的快樂、幸福。

隔著亂糟糟的頭髮,蕭臨淵感覺到了小女孩的視線,她的聲音是那樣小,又很輕,“我不會被你嚇著的,我膽子很大。”

“但是,我不想讓你死。”

蕭臨淵神情一怔,“為什麼?”

小女孩想了想,雖然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但她深深呼氣的聲音,還有像是給自己鼓勁兒的動作卻能看到。

“除了姐姐,還有阿黃,只有你願意跟我說話。”

“你不打我,還給我野毛慄。”

“你是個好人。”她說著,稚嫩的聲音裡滿是忐忑和緊張,“我……能和你做朋友嗎?”

做朋友?

蕭臨淵本來想死來著,但死前收到小孩子發出的突然交友申請,他有片刻的怔愣,像是太突然讓他有些反應不及,又或許是身體的虛弱拖累了他大腦的反應速度。

總之,他思考的時間有些久,但在視頻中其實並未過去多長時間,

只是幾息時間而已。()

但是光幕外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蕭臨淵在認真的考慮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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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個不起眼,髒的不像樣的小孩子的話而已,他當真了?

“……再說吧,或許明天你再來的時候我就死了呢?”

“不、不會的!你……你別死……”

小女孩又急又慌,不知所措,聲音也忍不住急起來。

但最後,蕭臨淵還是沒死成。

也不知是小女孩的水,還是後來硬是被強塞進肚中飽腹的野栗子起了作用,在小女孩一天天的往這座神觀中跑的日子中,他的身體竟奇蹟般的好轉了過來。

他能自己站起身,好好的走出神觀的那一天,小女孩高興的圍著他又蹦又跳,高聲歡笑著。

蕭臨淵臉上並無過多喜色,他只知道,自己又要繼續活下去了。

神觀前,蕭臨淵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醜丫!”

“那你呢?你有名字嗎?你叫什麼?”

“我叫,姜萬寧。”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對面而立,彼此對視著,青年聲色冷淡、清冽,孩子聲音卻稚嫩、單純。

互問互答間,竟有種時光在此刻定格般的宿命感。

姜萬寧沒有去探究醜丫為什麼叫醜丫,也沒有想要掀起她垂下的亂髮,去看清她的臉的舉動。

因為一個醜字,或許就已能說明很多問題,實在沒必要非要去搞清楚別人想要隱藏的秘密。

她和姜萬寧成了朋友,常常跑來這座神觀找他說話,蕭臨淵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前幾次他不是沒察覺到醜丫身上或許有異,但他選擇並不多問。

只是這次,他清楚的看見了醜丫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痕跡。

“打!哈哈哈哈,叫你出來嚇人……”

“醜八怪……小雜碎……”

村外的矮牆後頭傳來幾個男孩嬉笑叫罵的聲音,還有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

有村民路過,聽到聲音也只是淡淡的朝那邊望去一眼,而後就自顧自的走了。

像是心裡知道那邊正發生什麼一樣,半點也不好奇。

一米多高的黃色泥巴牆下,一個小小的身影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兒,嘴裡發出低低的嗚咽,聲音輕的幾不可聞,斷斷續續,聲音的主人不想發出聲音的,但…實在控制不住。

畫面中,出現一襲白色素衣的少年背影。

他下山了。

他走出那間破道觀,悄悄的跟在醜丫身後,到了她的村子外面,目睹了這場霸凌。

他的身影慢慢靠近,在牆角那一小團兒還未發現之時,乾淨修長的手就輕輕的落在那叢亂蓬蓬的頭髮上面。

“對不起,醜丫。”

是姜萬寧。

後者渾身一僵,聲線顫抖,“……你,都看到了?”

“嗯。”

那隻黃狗是個常勝將軍,打架無狗能敵,但

()醜丫不是,她弱小又可憐,常常被同村的孩子欺負,周圍大人看見了也不會有人來多管閒事。

“你看見了,為什麼不來幫我?”她身上太痛了,躺在地上暫時還爬不起來,喉音帶著止也止不住的哽咽,或許是她還太小了,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只聽她聲音稚嫩的問,“你也打不過他們嗎?是了,你只有一個人,他們有很多人,你肯定打不過他們。”

“……我……是不是很沒用?很討人厭?”

她不敢去看身後人的眼睛,只敢面對著牆面,將自己的身體團的更緊了。

頭髮上溫熱的觸感依然還在,蕭臨淵俯身,微躬著身子,輕輕撫著她的腦袋,乾淨修長的手指緩慢穿梭在她那沾滿塵土打結的亂髮中,試圖將她的頭髮一點點捊順。

“對不起。”

這是第一次,光幕外的人聽見他的聲音很低,恍惚間更像是溫柔,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神情和從未聽見過的聲調。

是自責嗎?是的,又更像是反省,愧疚,還有悲憫,太複雜了,人們看不懂他此刻的情緒。

“你向我許願要十顆野毛慄,給我一顆,你做到了。你知道我不是山神,明白野毛慄不是神賜,就把拿走的野毛慄又都率數還給了我,你做到了。”

“……我卻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麼?

醜丫懵懂的望著他,他知道她或許聽不懂,但依然向她解釋。

“世人本貪,有了一就會貪二,有了二就想要更多。”

“我不欲插手凡塵世俗。你曾向山神許願,想要十顆野毛慄,你以為我是山神,我卻不敢回應你之所求。”光幕外的人心中一冽,驀然無聲。

是的,不敢。

他怕了……

那股眼底的複雜中除了愧疚,其實還有懼怕啊!

他怕女孩向他求的野毛慄數量從十到二十,從二十到三十,再到上百,更怕有一天小女孩向他求取的不再是普通的野毛慄,而是其他。

“我看著你受人欺負,也不敢制止。”

因為他知道沒有用,他制止的了一個人,卻制止不了一群人對醜丫的欺負;他幫的了醜丫一次,卻幫不了她一輩子;

這次有他相幫,下次他也可以來幫,但有一天他幫不了怎麼辦?

世人的願望無窮無止,神明亦無能為力,若有一天不能實現他們的所求,他們便會不再信任神明,甚至,憎惡神明。

他以為醜丫也是如此。

可他錯了,她沒有怪蕭臨淵不幫她,反而替他想好了理由。

她怪的,只有她自己。

“醜丫,你比我見過的大多數人都要好。”相反,和她比起來,是他不好才對。

“真的……?”

“那我們……還是朋友,對嗎?”常年遭受欺負,導致她對唯一來之不易的朋友格外珍惜。

她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要責怪蕭臨淵作為她的朋友,卻眼睜睜的看著她受欺

負的事。()

低頭對上那雙溼漉漉的眼,蕭臨淵沉默了兩息,而後輕聲說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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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正開始將醜丫視為朋友,姜萬寧的朋友。

小孩子總是格外單純,一句話就能讓其喜,讓其悲。

醜丫平躺著看著身旁的蕭臨淵時,總被頭髮擋住的臉頰也不經意露出下半張臉來,蕭臨淵清楚的看到了她在笑。

她笑起來不算好看,乾裂的嘴唇露出裡面幾顆小米牙,她的兩顆大門牙還掉了,導致中間空缺了一塊兒。

蕭臨淵卻也回了她一個笑,他的眼中分外還看見了其他。



光幕外的人也才看清,在那張臉上的右下半部分有像熱水燙過留下的疤,視線延伸往上卻又被頭髮擋住。

他們看不清醜丫的上半張臉上是不是也有這樣被燙出的疤痕。

如果是……

一眾人等紛紛沉默,也有人覺得可憐而感慨的。



醜丫有七歲,看著卻像不滿五歲,瘦瘦小小,一身衣服打滿了補丁,褲子還短了一截,渾身都是灰和土的,頭髮還亂糟糟的像個鳥窩。

蕭臨淵不嫌棄她,將她從地上一把抱進懷裡,兩人來到一處小河邊,他細心的給她洗乾淨手腳,想要給她擦臉時,後者躲開了。

她低著頭不說話,用沉默表達抗拒,似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臉,哪怕蕭臨淵說,他不在乎他人的長相,她也不許他看。

蕭臨淵沒辦法,只得順著小姑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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