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手帕被江白硯拿走,施黛掌心一空。
他這話說得語意不明,惹她眉心輕跳:“什麼?”
“施小姐不是說過。”
江白硯靜思一剎,像在回憶什麼,似笑非笑:“第一次。”
施黛:懂了。
帶江白硯去喝玉露白的當晚,她曾告訴他,第一次很重要。
所以這是——
施黛若有所思:“江公子第一次洗帕子?”
他對執劍除妖習以為常,手帕雖然柔軟,但他很少接觸,所以不擅清洗。
江白硯是這個意思?
他卻是不回答了。
江白硯不置可否,眼風輕輕掃過她臉頰,問另一邊的衛霄和虞知畫:“接下來怎麼走?”
“阿言深藏不露啊!”
被虞知畫吹了吹傷口,衛霄一雙眼睛亮得像小狗:“知畫說了,我們距離出口不遠,加快腳程,不久便能離開。”
虞知畫點頭:“快走吧。倘若再引來一波邪祟,不知要鬥到何年何月去。”
施黛覺得,這是一對挺不錯的哥哥嫂嫂。
虞知畫不必多說,性情沉穩溫婉、通曉天文地理,對衛靈這個妹妹頗為照顧。
衛霄瞧上去咋咋呼呼,邪祟來襲時,一直把衛靈護在身後。
看二人的相處,的確伉儷情深。
形勢緊迫,施黛乖聲應下,一路前行。
其間又有幾團黑影試圖偷襲,皆被斬殺殆盡。
“君來只是一個小客棧吧?”
雖說虞知畫是兇手的嫌疑很小,施黛沒忘記,她也在死者家門附近出現過。
線索能得一點是一點,施黛佯裝懵懂,故意問:“這群邪祟為什麼一窩蜂到這兒來?”
虞知畫眸色微沉。
“許是……”
她輕聲道:“為了我的妖丹。”
施黛掀起眼睫。
“畫中仙生於書畫,妖丹裡,蘊藉天地純淨靈氣。”
虞知畫說:“我自誕生起,遭遇過諸多襲擊。今日的邪潮,恐怕是針對我來的……讓你們捲進來,抱歉。”
施黛從她的語氣裡,頭一回聽出低落與自責。
“道歉做什麼?”
衛霄想要安慰,手忙腳亂好一陣子,雙手不知應當往哪兒放,最終停在她肩頭上:“首先,它們不一定是衝著你的。這麼多邪祟,專搶你那一顆妖丹?它們也分不了啊。”
他收斂笑意,正色繼續道:“其次,就算當真為了你來,那是它們貪得無厭,與你有何關係?你妖丹純淨,還有錯了?”
虞知畫目色沉靜如水,定定望他。
“總之別怕。”
衛霄拍拍胸脯,咧嘴笑開:“鬼打牆而已,不會有事。”
他的語氣張揚篤定,虞知畫輕揚嘴角:“好。”
漫長的廊道里光線微薄,施黛專注傾聽兩人的對話,視線遊移, 掃過長廊。
鬼打牆出現在君來客棧裡, 只有他們四人被拉進來。
應該是在虞知畫的客房時,邪祟們破窗而入,那一瞬間造成了空間扭曲。
忽略蠕動的血絲和隨處可見的黑霧,鬼打牆的陳設佈置,與君來客棧如出一轍。
但是……
施黛左右環顧,目光掠過猩紅色牆面和木質地板,總覺有哪裡不對勁。
“江公子。”
施黛悄聲:“你覺不覺得,這地方怪怪的?”
說完暗暗懊惱,這不是廢話嗎。
鬼打牆裡邪氣橫生,妖祟四起,哪兒哪兒都不正常。
那股微妙的不適應,究竟來自什麼地方?
施黛沒機會思考更多。
耳邊響起虞知畫的輕語:“到了。”
他們在接連不斷的長廊中走了太久,對一成不變的景緻早已麻木。
聞聲抬眸眺望,施黛被前方的一束微光刺得眯起雙眼。
是樓梯。
許久未見的、通往一樓的樓梯,暖黃燭光氤氳,勾勒閃熠不定的幾點亮色。
衛霄戰意蓬髮,繃直身體:“下樓之後,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吧?”
“出口往往藏有不少妖魔鬼怪,切不可大意。”
逃出生天的希望近在眼前,虞知畫長出一口氣:“我們——”
語未畢,一道黑影迅疾撲出。
衛霄眼疾手快,揮劍驟起,劍鋒與對方堅固的軀體相撞,竟發出金石撞擊般的脆響。
一擊未成,衛霄冷然哼笑,再度前襲。
邪祟們守在出口,無異於守株待兔,等他們自投羅網。
這裡的妖魔更雜也更強,比之前難對付得多。衛霄與虞知畫在前,施黛和江白硯守住側後,一時刀光劍影。
施黛不用術法,僅憑一把小刀,效用大打折扣。
萬幸江白硯足夠靠譜,劍術快且狠,哪怕不用靈氣,也能一劍梟首,攻勢迅猛得令人心驚。
猝然間,施黛聽見一聲疾呼。
——“阿霄!”
敏銳猜到發生了什麼,在騰湧邪潮中,她即刻扭頭。
虞知畫立於幾步開外,一隻妖鬼欲要偷襲,貼近她身後。
但舞動的長鐮並未觸及她身體,千鈞一髮,有人擋在她與妖鬼之間。
衛霄正與另一隻邪祟纏鬥,拔劍相救已來不及,出於本能地,青年用身體為她擋下一擊。
燭光朦朧,映出他小腹一片溼濡,有殷紅液體滴落,是血。
妖鬼的長鐮險些貫穿他腹部,猛地抽出,鮮血四濺。
“……小妹!”
畫筆於虛空重重點染,虞知畫雙目通紅,尾音輕顫:“護好你哥哥,先為他止血。”
虞知畫與江白硯分守前後,有功夫照看衛霄的,只剩施黛一個。
她沒猶豫,在虞知畫的庇護下靈巧靠近衛霄,把他拉到角落。是真人,擁有實體。
嗅到濃郁血腥氣,施黛看向衛霄小腹。
當夜身處客棧的人裡,衛霄也擁有靈力。
之所以排除他的嫌疑,是因此人在第一波邪祟時,為救虞知畫身受重傷,不可能有餘力驅動邪法。
對於這一點,施黛覺得,其實有很多方法瞞天過海。
比如佯裝被刺穿腹部,實際只受了很淺的傷。
又比如藉由畫中仙化虛為實的能力,利用虛假的幻術進行矇騙——
現在看來,衛霄的傷勢確然不假。
施黛用小刀劃破一截裙襬,右手探向傷口,把布料用作繃帶,為他止血。
長鐮刺得極深,傷痕處血肉外翻,僅僅看上一眼,也叫人膽戰心驚。
觸上去,鮮血與體溫都滾燙如火,絕非作假。
衛霄疼得滿頭冷汗,意識模糊,輕嘶一聲。
如此虛弱的狀態,驅動邪術的可能性是零。
身後響徹邪祟的尖嘯,因為緊張,胸腔嗡嗡作響。
一面因源源不斷的血液指尖輕顫,施黛一面強迫自己保持冷靜,頭腦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