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 131 章 茶藝速成班

零點四十五分,謝浮推開病房的門,他邁著輕快愉悅的步伐走進去,他的愛人並沒有如他所願的在等他,埋怨他怎麼到現在才來。




愛人還在病床上躺著,一副隨時都會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樣子。




謝浮每多看一眼就加深一點他渺小無能的認知,所以他才回去,把自己關在臥室。謝浮是個膽小鬼,是個懦夫。




人在生死輪迴面前不堪一擊。




謝浮拎著椅子到病床邊坐下來,他握住愛人的手放在唇間:“我帶著你愛的謝浮來看你了。”




“你的謝浮沒有受傷,沒有在不經過你同意的前提下找你前男友討回你流的血,也沒有到處亂咬人丟你的臉,他只是一天沒進食,沒有睡,吸了兩包煙,看到了你的幻象,沒有跟你的幻象走,怎麼樣,他表現得還不錯吧。”




“哦,忘了,你在乎的右手爛了皮,問題不大,還能拿毛筆寫字。”




“現在,”謝浮咬住愛人的指骨,牙齒磨上去,嚐到腥甜,他疲憊到極點的面上浮出一抹笑,“你男人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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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靜得讓人不安,又吵得讓人煩躁。




現實與虛幻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扭曲變形的空間,不斷壓縮。




謝浮的氣息逐漸粗亂起來,他把額頭磕在愛人手背上,猶如本該早已沉底的人在垂死掙扎:“老婆,我難受。”




額頭下的那隻手輕微動了動。




謝浮緩慢地抬起眼眸,他眼底有水光,眼簾上抬的瞬間,頗有幾分委屈的味道。




陳子輕想要把手拿出來,做點什麼。




謝浮鬆開他的手指,看他伸手往自己眼前夠,於是便配合地湊近,讓他擦掉那點容易騙到糖的液體。




陳子輕的聲音啞啞的:“謝浮,你怎麼到現在才叫我啊。”




謝浮愣了一瞬。




“你要是早點叫我,那我就能早點醒來了。”陳子輕嘆了口氣,“只有你叫我,我才能醒過來。”




謝浮揶揄:“原來我老婆是睡美人,需要國王的吻。”




陳子輕聞到了他身上的雪松沉香,不自覺地深深呼吸:“……是王子的吻吧。”




謝浮整個人的狀態似乎沒變化,實際已然褪去陰暗粘稠的黴物,做回乾乾淨淨的少年人。




“這裡沒有國王,也沒有王子,只有一個怕被老婆拋棄的瘋子。”他笑著思慮,“瘋子的吻,要嗎。”




陳子輕看著他,點點頭:“要。”




謝浮從椅子上起來,手撐在床沿靠近,偏頭吻他的嘴。




正浪漫的時候,陳子輕很現實地抓住謝浮的衣服:“我躺了一天了,嘴巴里很苦,你別進來,就在外面親親。”




謝浮挑眉:“你吐過。”




陳子輕慌張地捂住嘴巴:“那就更不能讓你進來了!”




謝浮無所謂地想要繼續和他接吻。




陳子輕臉色一變,不舒服地說:“我想吐。”




謝浮立刻把他抱去衛生間,在他吐的時候拍他後背。




陳子輕在天旋地轉中吐得稀里嘩啦,謝浮情緒起伏過大,也嘔吐了起來,他的胃裡吐不出東西了就嘔酸水。




兩個人都吐。




進來的護士見到這場面,默默給他們冠上了患難夫夫的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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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靈魂和身體都要睡了。




陳子輕渾身軟綿綿地躺著,謝浮側身貼在他身邊,腦袋埋在他脖子裡,整個人披著一層虛弱憔悴的氣息。




謝浮像是比他傷得重多了,有看得見的外傷,也有看不見的內傷。




陳子輕小心地把扣在他腰上的手拎起來,放在胸口,一節節地摸清晰而纖細的指骨,原本的白皙皮肉|紅||腫滲血絲,看著都疼。




摸著摸著,陳子輕就把這隻手拿到嘴邊,淺淺地啄了兩下。




正當陳子輕想把手放回他腰上的時候,耳朵邊響起一聲輕笑,他扭臉就被謝浮用另一隻手撥開病服領口,有熱氣落在他的紋身上面,再是細細密密的溼痕。




謝浮滿意地看著溼淋淋的紋身:“你親你男人的手,怎麼還這麼偷偷摸摸。”




他叼住愛人鎖骨,笑得眼睛彎出深情又溫柔的弧度:“你該光明正大的親,這是你的。”




陳子輕從善如流:“那我以後光明正大點。”




謝浮還是笑,那一聲一聲的笑聲從他的胸腔裡震出來,帶著緊挨著愛人的頎長身子都在顫。




陳子輕看出謝浮是真的高興,就放鬆地和他躺在一起,那會兒把臥室的手機弄掉在地上,花了他整整兩萬積分。




沒有任何難度的事情,收費那麼貴,怎麼感覺宿主的積分通貨膨脹了呢。




“我受傷昏迷的這段時間,你怎麼把自己的手弄成了這樣子,還有你的氣色好差,是不是都沒怎麼休息。”陳子輕喊倦乏的少年,“謝浮,我以為我愛的,你都會保護好。”




謝浮的睫毛完全蓋住眼眸,洩不出一絲眼底的情緒,他抿唇,面孔呈現出了惘然的鮮活與頹敗,似是知道錯了,想認錯,卻又不懂要怎麼表述。




陳子輕體貼地說:“下次會保護好的吧。”




謝浮清楚是愛人寬容,不和他計較,他的心臟一陣發澀:“嗯。”




“那我這次就原諒你了。”陳子輕安撫沒有安全感的小朋友一樣,摸了摸謝浮的頭髮,“我睡一下,就一下,等我睡醒我再和你……”




音量漸漸輕弱,沒了聲音。




謝浮凝視愛人的睡顏,那晚無論是他聽到痛喊的驚惶,跑下樓看到的血流不止,還是去醫院的路上透過後視鏡的一眼又一眼,或是目睹手術室的門在他面前關上,雙手凝固的血……所有片段在他的記憶裡都是模糊的,碎裂的,他不會把它們一塊塊地擦亮,拼湊起來。




他害怕。




個別事的運行軌跡中出現的變故不受他預料,他並不能掌控全局,從始至終都不能,他也只是命運這盤棋上的一顆小棋子,而非操盤者。




“謝浮錯了。”




少年的口鼻蹭上愛人脖頸,無比眷念地黏著他的皮膚溫度和味道,手臂不斷收攏,更緊的摟著他。




——猶如一個惡臭的野鬼摟著陽間一縷斜陽。




病房裡若有似無地響起一聲低哽,短促到近似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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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接下來幾天都嗜睡,一天醒來的次數少,大多時候都在睡覺,所以他稍微清醒點就趕緊把日常做了,做完了才能踏實的讓自己陷進昏沉的境地。




“我兒媳怎麼總是睡。”




“十天以後這種症狀會逐漸減輕。”




“病人不能受刺激,以防加重顱內損傷。”




……




“兒子,小顧暫時不能洗頭,你別挨著他睡,你睡旁邊這張新床,不然你又不舒服,你那潔癖……媽不說了,我走了,你陪著他吧。”




……




陳子輕昏睡了好幾個小時,他醒了一陣恍惚,謝浮把藥送到他嘴邊,他都不知道張嘴吃。




謝浮拿著藥立在床邊,等他恢復意識。




陳子輕的頭又痛又暈,吃了藥也沒勁,他上方的撐扳上擺了檯筆記本,放的是他最喜歡的一部喜劇電影。




謝浮見他看不進去電影就把筆記本收了,捧了本英文書籍讀給他聽。




陳子輕忽然有點耳鳴,聽不清謝浮讀的什麼,過了幾秒,耳鳴的感覺就消失了,他又要吐,謝浮放下書帶他去衛生間。




這次沒怎麼吐出食物,乾嘔了幾聲,頭重腳輕地回到了病床上面。




謝浮忽然看向病房那扇門,他在瞬息後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倒水喂他老婆:“喝一點。”




“不想喝。”陳子輕猜到是遲簾在外面,他等著謝浮說“你前男友來了,要他進來嗎”。




這是謝浮的一貫試探風格。




意外的是,謝浮沒那麼說,他只是把水杯放在床邊,再次捧起書翻頁,白色中高領單衣外是敞開的深灰色針織毛衣,襯得他有股子良好教養滋養出來的禁慾優雅氣質。




病房的門底下被塞進來一封信,白色封皮,上面寫著“檢討信”二個字,右下角是年月日。




一門之隔,遲簾在門外罰站,他把手放進口袋,拿出來,又放進口袋,這個小動作透露出他的焦躁。




信推進去了,顧知之沒有叫他進去。




遲簾自嘲一笑,顧知之叫他進去他也不敢,哪怕是待個一分鐘。他什麼東西,配進去嗎,他不配。




門縫下面的陰影沒了,遲簾抬腳離開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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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怎麼會有封信。”




護士進來的時候看到了地上的信,她沒多看就撿起來放在了桌上,做了例行檢查便帶上門出去。




陳子輕預想的是,謝浮會拿起信念出信封上的字,笑著跟他說“老婆,是檢討信,這是怎麼回事,給你的嗎”“我猜猜是誰寫的”“除了你那個讓你躺在醫院的前男友,我想不出第二個了”。




這次謝浮的反應又不在他意料中。




謝浮好得差不多了的雙手交叉著垂落在腹部,他靜謐地坐著,像一副精貴的畫卷。




陳子輕的手指一顫,謝浮在改變,他沒有悄無聲息,他露出了痕跡。




“謝浮,你把信拿給我。”換陳子輕試探了。




謝浮照著他的話去做。




他打開信封,摸出一張紙,撲面而來的是墨汁香。




遲簾沒用鋼筆寫,他用的是毛筆,這是陳子輕第一次見到他的毛筆字,筆鋒比較端正,是好看的,只是跟一手渾然天成的瘦金體比起來差太遠。




信中有一些字被水跡暈成一團,幾處的紙張碰一下就會透爛。




陳子輕從頭看到尾,看完了,讓謝浮扔到垃圾簍裡,他想了想,那是不太能給別人看的隱私,沒必要讓寫信的人難堪,於是他改變主意說:“還是燒了吧。”




謝浮再次照做。




陳子輕聞著焚燒的氣味:“我受傷的時候,你是不是……”




謝浮扣上打火機的蓋帽:“是。”




“我坐在樓梯上看手機裡的監控,他砸花瓶的時候我已經開始下樓了,我想的是你會受到驚嚇,我沒去想碎片會崩到你的頭。”




謝浮自我反駁,內心有什麼無處發洩,只能在五臟六腑胡亂刮刺,喉嚨深處泛上來鐵鏽的味道:“怎麼可能不傷到你,距離那麼近,花瓶就在你身後的牆上炸開。”




打火機的蓋帽被他機械地撥開,扣回去:“你叫的時候,我不願意去想的可能就成了事實。”




“你老公不是東西,他為了滿足私慾讓你置身危險,他長記性了。”謝浮極慢地眨了下眼,“老婆,你老公真的長記性了。”




陳子輕撓撓手背,我只是想問你,你是不是哭了,既然你這都坦白了,那我就給你個梯子吧。




“你聽了我跟遲簾的談話,應該就知道我是真的放下了,”陳子輕看著謝浮有點紅,也有點溼潤的眼睛,“以後不要疑心了好不好。”




謝浮微笑:“好。”




陳子輕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他說:“別扣打火機了,聲音我聽著煩。”




“那老公不扣了。”謝浮把打火機收起來。




檢討信已經燒成了一小灘灰,靜靜地躺在垃圾簍裡,很快就會冷卻,再滾燙都有冷掉的時候。陳子輕問謝浮:“你帶沒帶耳機啊?”




謝浮沒帶,他讓傭人送了耳機來醫院。




陳子輕搜出他再白茫之地聽的寂寞煙火dj版,和他一人一隻耳機聽歌。




謝浮聽著老婆分享給他的歌曲,面部細微地抽了一下。




陳子輕期待地看著他:“喜歡嗎?”




謝浮毫無心理障礙地笑著說:“喜歡。”




陳子輕怕暈吐就沒跟著音樂的節奏搖頭晃腦,他敲手指打節拍:“我也喜歡聽,真的,這歌很有魔性,聽二遍以後心情會非常好。”




謝浮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那我試試。”









了二遍。




謝浮疑似魂不附體。




陳子輕拉他手指:“你的心情有沒有變好?”




謝浮反手去握他指尖,




包在掌心中慢慢摩挲:“當然有,




你老公我現在的心情好死了。”




陳子輕激動於謝浮跟他同頻:“那我們每天聽,我要是忘了,你一定要提醒我,你聰明記憶力好,肯定不會忘的!”




謝浮:“……”




內心世界進賬實錄——




垃圾歌曲+1




老婆的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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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傳來敲門聲,伴隨孟一堃的詢問:“我方便進去嗎?”




“方便。”謝浮道。




孟一堃拎著大果籃推門走了進來,他這兩天過去,整個人看著滄桑老成了不少。




別的不想說,經此一役,他從此加倍致敬每一個教導學生的老師。




孟一堃放下果籃,很有分寸地關切了幾句就走。一,他暫時沒法平靜對待和二個發小命運緊緊捆綁的顧知之,二,他有任務在身,不能多停留。




今兒有太陽,不灼熱,有風,很冷冽。




遲簾戴著白色棒球帽蹲在醫院樓下,黑色外套裡面的紅色衛衣抽繩被他咬在齒間,一下一下地磨著牙,他不敢進病房,又想看看顧知之。




孟一堃的作用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了,他不但進去了,還偷偷拍了照片帶出來,發給遲簾。




照片上的人靠坐在病床上面,他穿的是藍色條紋病服,頭上還戴著網紗帽,臉頰少了一圈肉,幾乎貼上了青澀的骨骼。




他的視線沒對上鏡頭,眼角眉梢不含糾結抑鬱,他是平和的,豁達的,安寧的。




一張平面照都這麼吸引人,更何況是真人。




遲簾一眼不眨地看著。




“阿簾,這下放心了吧。”孟一堃說。




“謝了。”遲簾把照片存進相冊,手機往外套的口袋裡一揣,他起身跳下臺階,腳上紅黑運動鞋的鞋帶隨意繫著,往上是一截白襪,襪筒掩在黑色運動褲收起來的褲腿裡。




是符合這個年紀的穿著,青春又帥氣,學生時代很受歡迎的校草級別。




孟一堃衝他背影問:“回你家還是去你奶奶那邊?”




遲簾說:“回家。”




“你家沒人,你回去幹嘛?”孟一堃腦子抽了蹦出一句,“阿簾,你不會是要去找老季吧,你知道了?”




孟一堃意識過來的時候,遲簾已經掉頭衝到他跟前,一拳砸在他臉上。




劇痛在孟一堃臉上蔓開,媽的,他把在老季喜歡顧知之這件事上,自己是個知情者的事給暴露了。




阿簾怎麼知道的?




這好像沒什麼疑點,他又不是智障,只要他冷靜下來,隨便回想一下顧知之受傷以後,老季的各種反應就能找出名堂。




孟一堃試圖縫合幾個發小間四分五裂的友情:“阿簾,都是兄弟,你別……”




遲簾揮完拳頭,一句咒罵都沒留下就走了









孟一堃抹了把舊傷未好又添新傷的臉,阿簾這是氣狠了,不想罵他了,他能理解。




“我這是造的什麼孽,我趟這趟渾水。”




孟一堃任命地掏手機給季易燃通風報信,讓他能避就趕緊避,阿簾現在就是條被主人丟棄在路邊的狗,撒開了咬人。




只有他主人能讓他乖,但他主人早就有了新的狗,家裡沒他的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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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易燃沒避開遲簾,他也避不了,他傷勢慘重地在床上趴著,遲簾進他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畫面。




房裡有很濃的香火燃燒味,床斜對面的桌上擺著一隻香爐,裡面一縷縷地飄著青煙。




“真沒想到,你也喜歡顧知之。”




遲簾把門一關,“一個你,一個老謝,你們都要吃我碗裡吃剩下的東西,你們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