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作品

第361章、浪潮奔湧,天恩浩蕩


                 楊一清的老家在雲南安寧,落葉歸根,京城停靈數日後,故太傅、安寧伯、楊忠獻公的靈柩在盛大的儀式中出發離京。

  但是讓朝野震驚至極的,是虛歲九歲的皇長子朱載垺在靈璧伯帶人保護下,要和御書房伴讀學士楊博一同前往雲南,代皇帝參加葬禮。

  如果說明旨入廟已經讓許多人豔羨至極,皇子一同送葬的待遇就讓人紅眼病頓時發作了。

  這就是嘉靖朝的陪祀太廟嗎?

  你別說,將來也是朱厚熜的子嗣在祭拜他時,順帶向陪祀他的重臣奉血食,但萬萬沒想到現在就開始了。

  規模龐大的隊伍中,實際上才八歲多的朱載垺認真向楊博行禮:“早就聽聞楊先生文才一時無兩,更曾隨俞將軍大破虜賊,載垺傾慕已久,一路上要請先生多指教了。”

  楊博心情古怪,連忙回禮:“不敢不敢,殿下謬讚。當年適逢其會,我實在沒出多少力。”

  小不點朱載垺笑著說:“父皇只囑咐我,到黔國公府上都聽先生安排,其他的倒沒細說,我也怕誤了父皇大計。”

  若外人聽到了這番話,才會知道皇長子去雲南並非只為送葬,還另有重任。

  楊博肅然道:“臣奉聖命,自會盡心竭力。殿下聰慧,當知陛下此次遣殿下去雲南,實則是要殿下一路多看看,多想想。陛下對殿下期望頗高,臣既奉命同往,殿下一路有惑,臣自會一一解答。”

  “那就先行謝過楊先生了。”

  楊博看著這年幼的皇長子嘖嘖稱奇,同時心裡也有些疑惑。

  有正宮嫡長子在,這位皇長子自然是與大位無緣的。但是看如今陛下的安排,又大有栽培他、鍛鍊他的意思。

  雲南豈是什麼安穩地方?不說那裡還有諸多土司不服王化了,單是一路顛簸、窮山惡水,都不是什麼善地。

  此去往返,豈是一年半載能結束的?陛下當真不擔心這皇長子在路上患病什麼的嗎?

  何況此去,按陛下的聖諭,要楊博帶著皇長子在黔國公府住上一段時日,至少一年……

  楊博只能說自己壓力很大,在解答了一番朱載垺的學問疑慮之後就去找靈璧伯了。

  具體為什麼,他也不知道,密旨在司禮監派出來同行的內臣身上。

  這位開國功臣、新國公湯和的後人,是陛下登基之後才又重新續封爵位的。現在,皇子安全就由他負責了。

  找到他時,就見他正吩咐兩個部下:“殿下年幼,一路上只教些吐納和步法,強身健體便可,不能像在宮中一樣!”

  “伯爺放心,卑職等知道輕重。”

  楊博若有所思,他會試高中後授職才不到一年。看樣子,陛下對這位皇長子竟是文武兩方面的教育都在重視。

  心頭的疑惑越發大了,他也只能強迫自己先不去想那些,開始和靈璧伯湯紹宗一同商議一路諸事。

  楊一清的葬禮如此高的規格,現在他們一行人路途前方很遠的湖廣荊州府,張家也在辦著喪事。

  從張鎮開始,到張文明和張白圭,人人都披麻戴孝,送葬剛剛離世的張誠。

  張鎮都頭髮花白了,他父親張誠這自然是喜喪。

  年方六歲的張白圭雙目含淚,畢竟這曾祖一向對他疼愛至極。現在他離世了,張家為了辦好這場喪事,一下子還負了一些債。

  饒是如此,喪禮也比較寒酸。雖然有了一副好棺木,張白圭回想起曾祖每每唸叨的他將來必定能做那總宰,就總覺得曾祖一生樂善好施菩薩心腸,不該如此草草了卻此生。

  遼王府已經不在了,王妃帶著還沒長大的世子去了京城。

  張鎮年紀也很大了,並沒能如願進入什麼治安局,反倒是在後來官田發賣時傾全家財力買了幾畝薄田,成了一個老農。

  正因如此,張誠離世才讓張家負了債。

  把張誠葬了下去,張文明走到一旁眼睛通紅、又老了一些張鎮面前,輕聲問道:“父親,當真就住在這裡嗎?”

  “這是我爹,我自然要盡孝。”張鎮看了看一旁的草棚,“這裡離咱家的田地也不遠。”

  “可是您的身子骨……”

  “你不要再固執了,何苦一直想去中學?要還債,我耕這幾畝地要還到幾時?你把白圭教好就行,過幾個月,帶他到小學裡,一同考一考。”張鎮看著父親的墳塋,頓了頓之後嘆道,“這是爹最大的心願了……”

  張文明又羞慚又悲痛。

  蹉跎半生,始終考不中舉人。如今考綱都變了,他本想鑽研一下新學和算學,好去那籌建中的荊州府中學謀個教職,可惜對自己的天資越來越自卑了。現在看來,小學只教識識字、教一些淺顯文章,薪俸雖少,卻才是自己合適的位置。

  要真正認清自己,始終是很難的一件事。

  年幼的張白圭聽著父親和祖父的談論,握了握小拳頭。

  在湖廣東南面的南直隸徽州府歙縣,也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在守孝。

  他身上的麻衣已經很舊了,但一直罩在身上。

  此刻,他剛剛踏著上午的陽光從旁邊林中走了出來,手裡提著一隻野雞和一隻野兔。

  在他守孝的棚子旁邊,還有兩個年輕人在那裡閒聊,一聽到動靜望了過去,然後就一臉欽佩地站了起來。

  “直哥,這麼早就進了山啊?”

  被稱作直哥的年輕人揚了揚另一隻手上的弓打了個招呼,隨後咧嘴笑道:“伱們兩個小兔崽子倒來得早。你們家裡又不是沒田,還來蹭老子的吃喝。”

  “直哥,你這可就是冤枉我們了。看,昨天跟老六在縣城裡帶了好酒回來,這才來找你啊。”

  “哦?哪來的錢買酒?你們兩個莫非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哎呀,又冤枉我們!”其中一個麻利地燒火,讓另一個去洗剝那野雞野兔,嘴裡說道,“是許家在縣裡招工,我們已經準備跟許家一起去浙江,出海掙錢了。買酒的錢,是先發下來讓我們安頓好家裡事的。”

  那直哥眼神一凝:“出海?”

  “直哥,過了這個月,你守孝也期滿了。”那年輕人期待地看著他,“要不,咱們一起去?咱這附近鄉里,一共有六個人一起走,大傢伙一貫都是以你為首。聽說許家在浙江那邊的生意已經很大了,有你在,我們六個不會受欺負。你還識字,懂算賬,一定會得重用的,兄弟們也能跟著沾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