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作品

第291章、目光,看向大明之外


                 荊州府內,張家又喜又憂。

  喜的是,嘉靖四年家中添了丁。

  憂的事情就不止一樣了。

  “算得……得什麼事?遼王府沒……沒了便沒了。當……當兵吃皇糧,去哪不……不是一樣?”老人家先對著兒子指指點點,然後又對著孫子囉囉嗦嗦,“沒考上便……便沒考上,以後考新……新東西,沒……沒把握。不如就……就……就好好教兒子!不是都……都說秀才也……也能當……當……當小官嗎?就……就算去做西……西……西席,也能養……養家餬口!”

  訓了兒子和孫子後,老人家的口吃毛病似乎不見了,眉眼彎彎地看著曾孫:“乖白圭!”

  嘉靖三年,遼王朱致格襲封王爵後,沒過多久就病逝了,這件事是嘉靖三年湖廣先後死去的三個藩王之一。

  最早是楚王,然後是遼王,最後是謀逆之後被抓、最終因為高齡在獄中“病死”的吉王。

  而這其中,遼王之死最為蹊蹺。

  雖說他剛剛襲封王位確實荒淫了一些,但虛了身體也不至於病死。

  案子在嘉靖四年五月才查清,這個案子既牽扯到了楚藩,也牽扯到了當時的荊州知府,而廣元郡王朱致椹尤其脫不開關係。

  是一樁牽扯到王位、新法的大案。

  最終的處理辦法,是楚王被貶為庶人,楚藩降格成了郡王。

  包括廣元郡王在內,遼藩有數個郡王被貶為庶人,

  而遼藩雖然仍在,朱致格卻沒來得及留下兒子。最終卻是那毛氏在湖廣叛亂過程中穩住遼藩局勢的功勞得到了褒獎,皇帝下令從旁支過繼了一個幼子,以之為嗣王。

  重點是:陛下對宗室的政策已經變了。只待北京城南地壇旁的王府都修建好,各省諸王就都要遷居京城。

  住在京城裡,哪裡還需要專門的儀衛司和護衛?

  張鎮要失業了。

  剛為人父不久的張文明去年鄉試再次折戟,當《明報》帶著簡字和新體例向他砸來後,張文明只感覺眼前一黑。

  整個臘月,他的心情都很低沉。

  新學就夠難了,以後還有多少新東西要重新學,才能適應將來的科舉考試?

  他兒子在自己祖父懷裡被逗得咯咯地笑,張文明一聲長嘆。

  因為出生前曾祖父做了個月亮落入水甕中、白龜從中爬出的夢就被喚作白圭的張居正現在才八個月大,他沒法像高拱一樣給老子出主意。

  高拱有個正五品的爹,張家卻只有一個王府護衛和落第秀才,現在張居正的父、祖前途都堪憂。

  “我聽人說了,都司衙門裡已經有消息散出來,各省要行募兵。湖廣平叛之後,精兵不少,要先改。”張鎮也陪著嘆了一口氣,“我年紀大了,募兵怎麼會要我?皇糧也吃不成的。”

  一家四代,只有被人稱作“張謇子”張誠對兒子和孫子頗有怒其不爭的意思:“餓……餓不死!咱……咱們苦……苦一點,是……是為白圭……圭積德!”

  張鎮父子無奈相視一眼,張誠確實是仁義好心腸,哪怕家裡只有一碗稀粥也能分出一半去救濟窮苦人、齋供僧人。

  張誠總是樂觀,張鎮只能看了看兒子:“如果真覺得以後不好考、考不上了,不如就聽你祖父的吧。認好簡字,鑽研一下新學,興許能到那小學院裡謀個差使。”

  說罷又看向父親:“元宵節後,兒子就託人去問問。咱湖廣只怕也要設那什麼治安司,兒子當不了募兵,盡力謀個荊州府治安局的差事吧。”

  “這……這不是就……就有法子了嗎?”張誠稱許地點點頭,然後又看向曾孫兒,“餓……餓不著我白……白圭!”

  還不到一歲的張白圭瞪著兩隻眼睛,伸手抓著曾祖父的鬍子咯咯直樂。

  ……

  正月十二,浙江寧波府象山縣,知縣徐階宴請新任知縣何允元。

  象山縣衙裡,徐階先帶他把人都認全了,而後又交接了諸多公文、檔案,最後才在縣衙後院請了何允元坐好。

  今天縣衙裡排開了三桌,一主兩副。

  主桌上,除了徐階和何允元,還坐著縣丞、主簿、教諭、巡檢、典史。

  其餘兩桌,旁,則站著六房司吏、承發房承發、稅課局遞運所等縣級衙門的吏員們。

  “坐,都坐。”徐階仍舊是縣尊風範,讓吏員們也都坐了下來。

  一個象山縣,在場的這些就是全部“大人物”了。

  見徐階手往下壓,吏員們只是恭敬地先行禮:“謝郎中大人。”

  何允元看著象山縣裡這些以後要歸自己管的人,又看了看徐階。

  才二十四,壓得住這些油滑老吏,當然不只只是靠他那個擔任著浙江總督的座師嚴嵩。

  當然了,還因為他探花郎出身、前途無量的預期。正德十六年、新君登基後的第一個探花郎,如今已經是一省總督了。

  何允元也誠懇地感謝著:“徐大人先任浙江藩司經歷,再任象山知縣,百姓安居樂業,我一路行來多聞百姓稱頌徐大人清廉有才略。如今徐大人高升南京吏部,象山百姓與有榮焉,亦難分舍。”

  徐階看了看他,覺得這番話沒什麼水平。

  當年應天府尹孟春和南京戶部謀劃著發了那道讓南直隸及浙江、湖廣、江西三省釐清科則舊謬的公文,他是被嚴嵩從浙江布政使司從六品經歷的職位上升了半級、調到象山來做知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