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作品

第238章、那可是張殺頭啊


                 孔家對朝廷辯議祀孔之禮的進度瞭解總會延遲那麼數日,而這數日之間,在張孚敬與楊廷和這一對原本大禮議當中正反雙方主辯的聯手出擊之下,反對重定孔子祀典的人左支右絀。

  好消息是,張孚敬終於啟程離京了。

  壞消息是,王守仁那幾卷《實踐學與辯證法之考》以離譜的速度被謄抄出來了很多卷。

  皇帝那邊最初只是讓宮裡識字的內臣們不捨晝夜地換人謄抄,而謄抄出來的五套交給張孚敬及楊廷和等人之後,他們自然又都各能找到人謄抄更多。

  朱厚熜提出天、物、人三理之說的時間挺早,那還是在嘉靖元年。

  但這些學問觀點在御書房內和離京參策之間又推敲研討了很久,直到嘉靖二年的年底才正式讓外界得知。

  一直到現在,這也是第一本專門討論這些學問觀點的書籍。

  楊廷和他們的事太多太雜了,沒法完成這個工作。

  朱厚熜雖然嘴上能說,但讓他自己能很輕鬆地引經據典、用現在的學問大家們習慣的邏輯和詞句去表述,那也沒戲。

  而丁憂的王守仁,可謂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孔子祀典還只是一種態度和象徵意義上的爭辯,這實踐學與辯證法,那是對如今身為官學的理學甚至是儒學的正面挑戰!

  楊廷和已經拿到了一套,看到第三捲了。

  “父親,歇一歇吧。”

  四個兒子當中,楊慎在廣東,楊惇去做了巡水御史,三兒子楊桓已經放棄再考、得蔭中書舍人,四兒子楊枕中舉已經八年,他還想再試一試。

  看兒子端來了一杯茶,楊廷和先擱下了書,而後問他:“你讀到哪裡了?”

  “兒子剛讀到第二卷的開頭。王督臺剖解物之理與人之理,看來已經不再堅持以往心即性之說。”

  楊廷和點了點頭,惆悵地說道:“王伯安一生頗多坎坷,心志之堅遠非常人可比。悟得致良知之法後,更是已近渾然天成。能令王伯安能再有心得、更易學問堅持,這實踐學確實奧妙無窮……”

  他在學問的悟性上向王守仁低頭了,這是沒辦法的事。

  過去,皇帝有時候固然能有許多妙語讓他感覺猶如醍醐灌頂,但始終是不如王守仁講得這麼通透,講得讓他更容易理解。

  這原因很簡單,儒學之內本就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學術語言”體系。

  朱厚熜的用語總是更跳脫或者更粗俗淺顯,對於學術大佬們來說其實不太友好:不夠精確,不夠讓人聯想到更多前人的言論而思考更多。

  但王守仁是專家。

  實踐學要能夠稱之為“學”,是必須從世界觀的層面進行系統闡述的:世界的本質如何,世界變化的規律如何,人的思維與世界存在之間的關係如何,認識世界、改變世界的方法如何。

  其實,從上古到現在,雖然目前還沒有明確提出“哲學”這一學科範疇,但先秦諸子百家中影響力比較大的,包括宗教,其實都回避不了對世界觀的闡述。

  這個時候,學問也沒做很明確的具體分類。諸多學問中,也只有算學、天文曆法、醫學等等從上古渾然一體的學問當中獨立出去。哲學的研究內容,也就主要圍繞本體和認知來展開。

  理學與心學之別,也就是這些方面的觀點有些差異。

  現在王守仁再上一層樓,不再拘泥於心學或者單純理學的框架。

  這固然有王守仁悟性非常人可比的原因,但在楊廷和看來,朱厚熜那“偶有所得”的一些說法,也實在過於發人深省了一些。

  想到這裡,他對四兒子說道:“你既能中舉,其他學問倒不必再細細鑽研了。這實踐學與辯證法之精妙,不只是為父,諸位參策也都深為歎服。為父平日裡與你已經有些對談,如今又有王守仁這五卷書,伱且安心研習,不必執著於後年會試。三五年後,世人必明學問大道何處。”

  楊枕有些震撼地問:“三五年?”

  什麼學問,不是在天下讀書人心目當中經過了一代人甚至數代人的爭辯才會被更多人接受?

  是因為這實踐學的背後是陛下嗎?可學問的事,終究要經得住辯才行。

  楊廷和揮了揮手:“回去繼續讀吧,為父把這第三卷讀完再歇息。”

  其實最耐人尋味的是物之理的提出。萬物之理,是最容易看得見、摸得著、得到明證的學問。這些學問也全都被納入了這儒學的新發展實踐學當中,學問的可證、可行,都不再只是言辭思辯。

  再者,若陛下說的這一套東西那麼好找到錯漏之處,以楊廷和這些人的功底,又豈會這麼熱心呢?

  今人勝古人……今後,恐怕也不必稱孔廟了,稱儒廟如何?

  那麼大成文宣先師及其弟子一殿之外,如何不能再添理學一殿、實踐學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