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作品

第121章、明君在位,悍臣滿朝


                 宮廷玉液酒。

  “這酒,選下貢地,採買入宮,人人都要沾一道。”皇帝朗聲環視諸臣,“其價若何?”

  懂的都懂,所以不必答。

  朱厚熜感嘆地說道:“御極以來,以今日最為暢快!朕終於聽到些直言,聽到些有氣魄的話!”

  他舉著那一盞酒,緩緩地朝眾人劃了一個圈:“大明幅員何其遼闊?諸卿高居此座,都應該敢做敢當,有此氣魄!”

  “大明病重,朕不知嗎?大明要完,朕危言聳聽嗎?病根不除,沉痾能愈嗎?”

  “不用誰告訴朕!行殿之中,朕胸中就自有大明魚鱗黃冊!”朱厚熜看了看楊廷和,“諱疾忌醫,豈非昏君、庸臣?”

  楊廷和臉色蒼白。

  “人人都有私心。想要錢,想要權,想要名聲,是這私心讓人拼命!”朱厚熜又看向了王守仁,“人慾是滅不盡的,所以聖賢難再尋。天理是應該追求的,所以道義、禮法、律例就是理之所在。”

  他一手端酒、兩臂張開:“朕既為帝,眼裡容得下所有人的私心,只要這份私心遵循道義、禮法、律例。越迴避私心,越遠離天理!”

  “太祖皇帝曾有言,金盃共汝飲,白刃不相饒!茹太素對曰: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

  群臣的目光都看著御座上十五歲的皇帝,只見他眼神明澈,慨然說道:“朕非太祖,卿等不需憂慮朕心焦否。君心憂國,臣心若亦憂國、思報國,便無白刃之懼。”

  “今日!陳金請以他儆效尤,朕亦願千金買馬骨!”朱厚熜舉起了酒盞,“刑部大堂後,眾臣自陳昔年過失,朕未聞今日所述之過,當罰!昔年過失,贓銀自繳。張孚敬南下,自會查清。自今日起,國法無情,有事也自會查清。若新朝還有罪,朕自有白刃!為敢言新朝弊病、敢當舊朝之罪,今日此杯,且先共飲!”

  郭勳的手在顫抖。

  陳金的操作,就是這個道理嗎?為什麼?想不通啊!

  但是陛下他真的……此刻渾身上下都湧動著豪邁、胸襟、氣魄。

  還朝最晚的費宏、王守仁,此刻終於親身感受到新君的不同。

  史冊上記載的李唐太宗,那令諸葛亮鞠躬盡瘁的季漢昭烈,那些氣吞山河的明主、英主,也是這樣的氣度嗎?

  也是在這一刻,楊廷和終於感覺到一股自慚形穢。

  算計什麼?憂慮什麼?

  他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黯然離朝,他想過這過慧卻又年幼的皇帝會誤觸根基以致江山傾覆。

  但他沒想過這位新君在面對著大明這血淋淋一般的現實之後,卻能笑著慨然端起一碗酒。

  “敬大明江海,華夏山河!”

  那是少年人飽含深情的聲音,全無之前深沉而有手腕的莫測。

  楊廷和想到汪鋐奏報來后皇帝的那滴眼淚。

  “敬大明江海,華夏山河!”

  聽著袁宗皋他們的聲音,這一次並不整齊,但楊廷和知道這次是因為不再注重冷靜的莊肅,而只是出於真心。

  他把廣東的遮羞布揭開了,陳金和王瓊把整個大明的遮羞布都揭開了。

  皇帝問:病這麼重?還不變法?還不治?

  內閣首輔終於明白,自己在皇帝眼裡根本不算什麼,根本用不著專門來對付。

  這國策會議,針對的不是他,是大明之病,是大明萬世,是普天臣民。

  今天陳金等人以國策大臣之尊高親身為瘡,皇帝心心念唸的變法大勢已初成。

  螳臂再不能當車。

  不會再有要不要變法了,皇帝所展露的持重、謀略、胸襟皆備,只是何時的問題。

  雖然還是會很難,但千金買馬骨,魚肉自不會盡畏刀俎。

  或者說,先看清大勢的,才不會成為魚肉,而是肱骨。

  肱骨既然在,大明就還有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