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蛻變

    坩堝裡最後一絲漣漪也被林弦安謐的視線捋平了,如鏡的藥面上找不到一點瑕疵,世間一切的黑色都被文火慢慢熬煮成了坩堝中的一汪藥液,散發著濃烈的熟悉的藥香味,可她什麼時候聞見過它?



    於是她坐在安靜漆黑的圖書館中,靠著背後的書架閉著眼睛回憶。漸漸的,情景想起來了,但卻忘記了時間。瓢潑的大雨開始在她的眼簾前嘩啦落下,然後是附著著深褐色乾涸的血一樣鏽跡的大鐵門,牆壁上是鐵荊棘的線圈一環繞著一環,裡面關著陰霾的天空和天空下灰色的城市。



    哦對了,那一所孤兒院,被藏在城郊的南加州風格建築,她曾經站在閣樓的窗戶前眺望淋雨的城市,身後有熟悉的孩童玩鬧的聲音,然後門被推開了,她沒有回頭但卻聞到了那股藥香。



    那個男人端進來的是一鍋黑色的藥液,他絮絮叨叨地說,藥材很貴,花了他多少天的工資,就連泡麵都吃不起了,又不敢真正地告訴那時的小女孩,藥液的成分,因為在今天她打開那封信後才發現,酒精燈熬煮的每一味藥材在藥理學上都被批註著“劇毒”,對人體的損害包括但不限於腎衰竭、胃穿孔、胃出血等等症狀。



    理應說這麼可怕的藥材熬出的定然是致命的毒藥吧?可事實卻不是這,當它們被熬煮成一鍋的時候,火焰熄滅,沸騰停息,那些藥材彷彿脫去了可怕的外衣,變得清淨了,純粹了,如鏡的黑色水面倒影著林弦的瞳仁,像是在盯著她,要從她的眼睛裡看出曾經的童顏。



    林弦熄滅了酒精燈後,將熱騰騰的坩堝放到了桌墊上冷卻,她攤開了一張白紙拿來鋼筆,在上面的抬頭留下了故人的名字。



    有來信,自然也有回信。



    那個名叫周京哲的男人寄來的信已經成為了火爐中跳躍的精靈,在那封信裡,那個男人以自述的口吻講了一段塵封已久的故事。



    故事不長,也不難講,緣起緣滅,如夢一場。



    所以在夢醒來後信前的人大夢初醒,原來她以前一直都是闔著雙眼的,眼皮外有陽光的溫暖,她只需要去睜開、看見、得到。



    於是她決定去看見了。



    在信的抬頭,她落筆,黃銅的筆尖停在了紙面上,尖頭的墨珠只差一釐觸碰到紙張的絨毛。



    寫什麼呢。



    不用太長,也不用太過情深,他們只是互相的過客。



    所以就寫一句話吧。



    —



    【以後我會跑起來,跑到前面去。】



    —



    停筆,封好信封放到桌角,桌上的熱氣也流逝乾淨了,藥冷了。



    林弦端起坩堝將裡面苦澀又久遠的回憶一飲而盡,黑色的泡沫一串串地浮現在了她的眼前,裡面充斥著幻影、情感,虛有其表很快就會炸裂消逝,可它們總會持續不斷地冒出來,執著又頑固。



    她輕輕閉上了眼睛,撫在了書桌上,用手枕住了臉頰,要睡進泡沫一樣的夢裡。



    可能是燈火也為她感到祝福,於是圖書館內一切的光芒熄滅了,就連最後的影子也融於了黑暗之中。



    時間來到了午夜0:00,圖書館的落地窗外亮起了盛大的焰火,焰火照亮了桌上女孩的側顏,睫毛的影子映在臉頰上,她的背影在陳舊的書架上遷移、拉長,最後消失。



    —



    林弦的氣機漸漸地安定了下來,如果有紅外熱成像儀拍攝,會發現代表著體溫的亮度開始飛速地變暗,她的心率從70漸漸跌落到50,然後40、30、20,到最後幾近於無...這也代表著那一味虎狼藥的藥效開始生效了。



    那沉寂已久的血統開始被喚醒,天翻地覆的改造即將開始,這個過程在龍類的文化中叫做‘蛻變’,他們往往會選擇無人山林挖空一整座高山藏匿其中,亦或者遁入幽深的深海藏進海床的泥沙裡,任何的驚擾都可能導致這個過程發生不可逆的殘酷後果...而今天恰好也不是什麼安定的日子。



    大停電的黑暗裡,圖書館的應急燈光熄滅,所有警戒手段沉默,這時,圖書館的大門無聲打開了一條縫隙,隨後一道濃稠的黑影如鬼魂般進入,沒有帶起一點空氣的流動。



    他藏進了圖書館,以違揹人類姿態的方式爬上了高聳成排的書架,躲進了黑暗裡靜靜地觀察著這個陌生的空間,尋找著可能存在的敵人...但饒是如此他卻還是忽略了遠處角落中融化在了黑暗裡的纖細身影。



    黑暗中,女孩微弱卻綿長的呼吸像是鯨吞大海,大量的氧氣都被她無意識地吸入肺部融入了血液裡,含氧量開始激增,甲狀腺激素分泌加倍,引起新陳代謝開始過速...這意味著她正式進入了“蛻變”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