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錘:以涅槃之名 作品

第205章 鋼鐵之心上的蛛網(一)


                 當六千多個日日夜夜轉瞬即逝之後,當最初的地點與身份開始了徹底的逆轉之時,當佩圖拉博再一次見到了摩根的那一瞬間。

  鋼鐵之主才會驚愕地發現,那銀髮的身影之後,已然浮現了一層模糊的幻像,隱隱約約,與那青藍色的瞳孔,融合為一。

  那是,一輪冰冷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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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後,當佩圖拉博再一次回想起他在【命運薄紗】上所遭遇到的,所看到的事情的時候,他依舊會陷入短暫的迷茫,依舊會感到真切的猶豫。

  直到那個時候,直到一切都太遲的時候,鋼鐵之主依舊不敢告訴任何人,他在那一天,所看到的事情,以及在他的內心中,那本能一般的叛逆思緒。

  【北極星號】是在佩圖拉博的宏偉殿堂徹底落成後的第十六個泰拉標準日準時來訪的,與它一同前來的,還有一整支煥然一新的遠征艦隊,那正是在與他們的基因原體相處了幾個月後,重新掌握了勇氣與希望的第二軍團,他們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雲聚在一起,並且在瑞扎的巨大衛星中,得到了全銀河最優良的保養與更新換代。

  第23遠征艦隊,這正是他們在人類帝國那浩如煙海、征伐銀河的龐大軍事體系中的代號,現在,這支艦隊由近兩萬名破曉者,數以百萬計的護教軍,以及大約三分之一的【好戰者】泰坦軍團所組成:該泰坦軍團還有三分之一的力量,正在從全銀河趕來,加入這支愈加龐大的帝國鋒刃。

  不過,比起一開始,如今的破曉者軍團有了些許的減員:科爾特斯與皮薩羅率領著一些戰士,暫時地離開了他們的基因之母,去往了一個名為卡塔昌的世界,以完成他們手頭上的一些【工作】。

  但儘管如此,當第23遠征艦隊那灰白色的投影,一點點地在佩圖拉博的視野盡頭浮現的時候,鋼鐵之主錯愕了一個瞬間,為了這支艦隊的龐大而讚歎:他難以想象,自己的血親是如何在區區幾個月的時間裡,拉扯出一支足以在任何一場戰役中名列主力的軍鋒。

  儘管它遠遠比不上鋼鐵勇士的無畏艦隊,也比不上影月蒼狼、聖血天使與帝國之拳那些聲名遠揚的虛空戰群,可展現在佩圖拉博眼前的井井有條、肅穆沉穩,也足以讓鋼鐵之主在內心中暗暗點頭,對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血親,有了一個更好的預估印象。

  更何況,它準時抵達了:克服了銀河中所獨有的,時間上的不確定性與亞空間的詭異,這兩項連佩圖拉博都無能為力的問題,被他的血親巧妙地克服或者避免了。

  拂曉女王的艦隊既沒有過早地露面,也沒有遲到,當鋼鐵勇士的第一批迎接艦隊正式在曼德維爾點附近拉開了一道鬆散的歡迎隊列的時候,第一艘破曉者的艦船便打破了現實宇宙與亞空間的帷幕,恰到好處地將問候的歡樂傳遞到了第四軍團的公共通訊平臺之中。

  與他們相比,來自於鋼鐵勇士的回應,竟顯得有些準備不足。

  佩圖拉博的嘴角以最低的弧度上揚著,顯露出了一個近乎於無的微笑:通過投影與占卜盒,他能夠清晰地看到這一切,以最直觀的角度感受著自己的血親統治軍團時候的理性與規劃。

  讓人欣賞。

  他不禁在心中讚歎的,略有好轉的情緒伴隨著他那近乎於習慣性的沉悶哼聲,令一旁的三叉戟與大營長官們低下腦袋,維持著最為穩妥的安靜,以避免因任何一件小事而引爆他們喜怒無常的父親。

  而基因原體則是完全沒有理會他的子嗣們,此時此刻,他正肆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沉浸在只有一位真正的天才才能隨意搭建的思維殿堂之中,他雖然只是屹立在【命運薄紗】那荒涼的地面上,雖然只是站在由他的子嗣們精心搭理出來的停機軌道的盡頭,但是他的思緒早已飄遠,早已脫離了重力與現實的束縛,早已跨過了時間與空間的長河,抵達了他所需要的那一小塊美好天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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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圖拉博記得摩根:他一直都記得,整整十六年。

  這不是基因原體那卓越記憶力的體現,而是名為【摩根】的個體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獨特:她獨特到即使佩圖拉博只是與她共事了短短几天,即使他們只是一起處理了一些再尋常不過的文件,即使那短暫的共處,那發生在黎明星上的一切事情,通通都是至少十六個泰拉標準年之前的陳年舊事了。

  但佩圖拉博依然記得,他甚至記得愈發清楚,愈發美妙,伴隨著歲月的流逝與閱歷的增加,那些早年的記憶似乎成為了某種塵封起來的佳釀,愈加地醇厚與誘人。

  總的來說,第四軍團之主對他的血親的記憶,存在著一道頗為明顯的分水嶺:那就是人類之主親口告訴他摩根真實身份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摩根是一起難以解釋的神秘現象,是一道擾亂程序的錯誤代碼,是遮蔽著理性與冰冷計算的一朵烏雲,有關於她的記憶不斷地干擾著鋼鐵之主對於凡人的蔑視與悲哀,令佩圖拉博不得不記住了那個【黎明星的案例】。

  在黎明星之後,每當佩圖拉博為了計劃的耽擱而憤怒,每當他充斥著憤恨與嘆息地看向那些無法勝負自己職責的阿斯塔特戰士與凡人的時候,他都會輕蔑地感慨著這些肉體凡胎的脆弱,感慨著他身為基因原體,與凡人那太過於明顯,幾乎就是兩個世界、兩個物種一般的差距。

  但這樣的感慨總是無法持續下去的,因為每當他想對芸芸眾生降下【無能】和【愚昧】的最終審判的時候,那些源自他骨子裡的高貴理性與科學思維,都會不由自主地提出一個疑問。

  黎明星的那個案例,那個名為摩根的凡人,又該怎麼解釋?

  她明明也是個凡人,她明明是與眼前這些平庸之輩別無二致的肉體凡胎,但是,她卻能夠在不流血的戰場上擊敗他最好的子嗣,她卻能夠在理性與藝術的領域跟上他的思維與腳步,她卻能夠在名為靈魂的孤獨堡壘中,與他有著哪怕一瞬間的,短暫又寶貴的共鳴。

  她做到了這一切:哪怕她只是個凡人,佩圖拉博也絕對不會駁斥這個真相,他對科學與理性的推崇讓他如此真誠,卻也讓他陷入了一種可悲的困境之中。

  如果凡人都是可悲的,都是矇昧的,那麼那名在黎明星與他短暫共事的摩根,那名如此優秀與聰慧的人士,又該如何解釋呢?

  這不是用所謂的概率學與特殊案例就能粗暴掩飾的問題,摩根的存在就像是一顆恰到好處的尖銳石子,一次又一次地動搖著佩圖拉博心中的那座完美思維堡壘:但偏偏如此,他卻越是記得清楚,越是不願意忘記,越是在對於計算與理性的信任中,尋找著合適的理由與方式,來試圖解決這個問題,然後一次次的無功而返。

  就像是盤踞在電子儀器中的一枚病毒,就像是隱藏在浩瀚代碼中的一句Bug,在黎明星事件之後的某段時間裡,摩根成為了一位無形的常客,一種模糊的概念,一個從不缺席的對手:每當鋼鐵之主唾棄著世俗對他的拖累的時候,他就不得不面對那一段來自於黎明星的回憶,面對那個簡單且複雜的影子。

  久而久之,長此以往,他牢牢的記住了摩根的名字,記住了那璀璨銀髮與青藍瞳孔所象徵的智慧與理性,記住在那在黎明星的繁忙事態之中一閃而過的靈魂共鳴:基因原體牢牢的記住了這些,反而是其他的那些細節,開始變得模糊,變得不再清晰。

  就這樣,在某個時間點,在他知道那是他的血親之前,摩根的名詞,成為了佩圖拉博心中,某種美好的象徵,某種在這血腥世界裡極不合群,卻又讓人下意識得想要接近的潔白天空。

  她變得美好,變得聰慧,變得符合鋼鐵之主的任何心性,她與佩圖拉博那短暫的回憶,在歲月的流逝與主觀的影響中,被基因原體不斷地增添著越來越多的內容,到最後,甚至有些面目全非。

  她做到了那些事情,她做到了連凱莉芬妮都做不到的事情:他那名義上的姐姐,也許的確如同她所說的那樣愛他,但是她的愛並不是佩圖拉博所需要的東西,她也給不了佩圖拉博所需要的東西。

  無論是藝術上的見解、理性上的對等、還是靈魂上的共鳴,凱莉芬妮通通得做不到,她所能做的只有她說的那些【愛】。

  但他要那種沒用的可笑東西做什麼?

  凱莉芬妮只會順應他,卻永遠都感受不到他內心中的孤寂,她永遠都無法對他的任何一個作品,對他的任何一種處境,說出那個恰當的形容詞語。

  凱莉芬妮不夠優秀,也許她智慧且俏皮,但她與那些可悲的肉體凡胎,沒有更多的區別:伴隨著她的老去與迂腐,連這些僅有的區別都在逐漸消失,讓她成為芸芸眾生中的一份子。

  真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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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鋼鐵之主搖了搖頭,當他想到這裡的時候,他那粗大的鼻孔中噴出了熾熱的氣息,宛如傳說中的巨龍在炙烤著自命不凡的屠龍者。

  他的目光隨意地移動著,掃過了那些噤若寒蟬的鋼鐵勇士,原本無神的視野在無意中捕捉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宛如一把鑰匙,能夠幫助他打開那塵封的記憶:他看到了他的三叉戟,他想出了黎明星的又一段事情,他回憶起了他的子嗣敗在了摩根的手中,讓他的尊嚴遭到了真切的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