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蘇里 作品

解籠

    “你看,我跟你有緣。”

    夏樵根本說不出話來,只拼命眨著眼睛。

    他害怕的時候總是叫得誇張,說是哭,其實並沒有多少眼淚。而當他眼淚大顆大顆掉個不停,卻根本出不了聲。

    沈橋只是看著他,然後拍了拍夏樵的手。

    籠裡的景象在飛速變化,90年代的五斗櫥、窗格、書桌和床都在淡去,房間裡的香灰味變得淺淡依稀。

    好像一個並不冗長的夢走到盡頭,什麼都散了,只剩下他們站在茫茫霧中。

    沈橋看著聞時,苦笑著叫了一聲:“聞哥。”

    聞時點了一下頭,他說不來什麼滋味,也不知道該應點什麼。

    過了片刻,才道:“我沒想到這是你的籠。”

    “我也沒想到。”沈橋說,“我以為我能幹乾淨淨地上路呢。”

    他垂下目光,眼皮褶皺耷拉,重重地壓著蒼老的眼睛。

    又是許久,他才笑著說:“想要真正的無掛無礙太難了,還是捨不得,還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什麼?”聞時問。

    沈橋看著夏樵低垂的頭,說:“我常會想,要不要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以前覺得就瞞著吧,瞞一輩子,做個普通人,生老病死,挺好的。”

    “後來又開始擔心,擔心如果我不告訴他,等我不在了,他再誤打誤撞知道,那該怎麼辦呢?就這麼糾結、反覆,想了這麼多年,也沒能有個痛快的結果。”

    “還是怪我。”沈橋說,“我教會他的東西太少了,這小孩好像就學到了膽小要哭,傻里傻氣的,別的情緒總也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關竅沒通。”

    聽到這話,聞時才意識到,自從他進了沈家、得知沈橋已故,始終沒見夏樵因為哀慟而哭過,也沒覺得夏樵有多難過。他會開玩笑、會跟各種人聊天、還張羅著租房,好像不明白生死,也不懂離別。

    直到現在,直到這一秒……

    他看著夏樵通紅的眼圈,對沈橋說:“他現在應該懂了。”

    活著沒能教會的事,以這種方式教會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沈橋琢磨許久,只有心疼。

    “人啊,還是貪心。”他緩慢地開口:“臨到這時候,才發現,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啦。”

    聞時像個耐心的聽者,問:“還有什麼?”

    “以前想著要看這小孩長大,不用多大,成年了18歲就可以。可是真到18了,又想能再看幾年,到他再成熟一點,厲害一點,有人照料或者能照料別人,有個家。”

    “還想……這幾年日子變化太大了,跟九幾年那會兒天差地別,不知道你來了,要多久才能適應,會不會碰到麻煩,會不會過得不好。”

    “還擔心小樵這性格,能不能討你喜歡,萬一鬧了矛盾怎麼辦,也沒個人來調解。”沈橋說著,依然慈祥溫和。

    “想著這些,我就覺得要是我在就好了,聞哥你生氣都悶著,小樵太傻,不一定看得出來,回頭氣傷了可不好。”

    他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好像那些捨不得、放不下,也沒那麼令人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