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伴酒 作品

18、第 18 章

    這名男士還算是幸運。

    在秦宇和溫令瑤的不懈努力下,驚險地撿回一條命,暫時留在icu觀察。

    外面天已經亮了,接近七點,有同事在準備查房。

    經歷了一整夜的搶救和手術,元氣大傷的溫令瑤躺在值班室硬邦邦的單人床上,腦子裡晃來晃去的,全都是那些血淋淋的人類臟器,手指幾乎沒有了感覺。

    雖然幸運存活的居多,但那幾名搶救無效的傷者還是讓人心情沉重。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醫生都這樣,本以為早就看慣了生死,也不停地給自己心理暗示,但當真正無法救活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會挫敗和悲傷。

    當緊繃了一整夜的彈簧終於鬆懈,這種悲傷就如潮水般侵襲大腦,超出可以承受的極限,彷彿要從眼眶裡湧出來。

    溫令瑤閉上眼,試圖放空大腦,沒多久便有了睏意。直到模糊中聽見手機鈴響。

    她連看都沒看,憑感覺按下接聽,開了免提放在旁邊。

    空氣裡傳來一道磁沉悅耳的男聲:“還好嗎?”

    “嗯。”她把手機又拿過來,放在胸口,繼續閉眼躺著。

    沈司衡靜默兩秒:“我聽說——”

    “目前死亡人數六,比昨晚多三個。”溫令瑤淡淡地打斷他,“希望不要再有了。”

    “你別太難過。”男人語氣低沉柔和,手機在她胸口發顫。

    溫令瑤感受著胸口顫動的頻率,像有一雙溫暖的手,在她頭頂安撫地輕拍,心情奇蹟般輕鬆了一些:“嗯。”

    但還是有點不開心。

    沈司衡也感覺到她不開心,沉默片刻,才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溫令瑤驚詫地睜開眼:“你還會講笑話?”

    “講得不好。”沈司衡淡淡道,“你不想聽也可以不聽。”

    當然要聽。

    溫令瑤翻了個身,關掉免提,把手機枕到耳朵下面:“你講吧。”

    這樣他的聲音便離她更近,也沒有一絲洩露地鑽入她耳膜:“跟我一起隔離的英國留學生,其實本來有六個人一起,回來就只剩了四個。”

    溫令瑤及時反饋發問:“為什麼呀?”

    “因為他們在芬蘭轉機的時候,發現有兩個學生出發時的核酸檢測結果填錯了,選的是陽性。”男人依舊是那副低沉嚴肅的嗓音,“所以被連夜遣送回英國。”

    溫令瑤“噗嗤”了一聲:“沈教授。”

    男人尾音懶懶地揚起來:“嗯?”

    “為什麼這麼好笑的事情,被你講出來就一點兒都不好笑了呢?”

    男人嗓音微頓,然後道:“我說了,講得不好,是你自己要聽的。”

    “明明是你非要給我講。”溫令瑤這會兒反而笑起來,“我以為沈教授自己拿得出手的東西,差也差不到哪兒去,看來人無完人嘛。”

    “我看你現在心情不錯。”沈司衡輕笑了一聲,“雖然講得不好,應該還有點用。”

    “一點點吧。”溫令瑤忍不住唇角上揚的弧度。

    其實當他打電話來的那刻,她就知道自己的小情緒能被治好了。

    “一點點也好。”沈司衡似乎很滿意。

    耳朵裡都是男人低沉的氣聲,惹得她心口癢癢的,卻只有一把小刷子在心房的外面隔靴搔癢,半點用都沒有。

    只想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

    溫令瑤用手指捏著枕頭邊緣,嗓音軟軟地對他說:“要是能有個愛的抱抱,那我一定就全好了。”

    對面呼吸一頓。

    “如果是沈教授這樣的帥哥,那我還能繼續大戰八百回合。”

    “溫令瑤。”他低聲喚她名字。

    溫令瑤發出一聲笑:“嗯?”

    “去吃早飯吧。”男人鄭重而嚴肅地說,“你低血糖,產生幻覺了。”

    “……”

    **

    這段時間,醫院裡變得很忙很忙,正常收治的病人加上那晚連環車禍的傷者,住院部實在沒處可收,連走廊都加了床。

    溫令瑤也被單獨排了班,和正式醫生一樣,頂著壓力獨立上崗,接近兩週沒休息過一個整天。

    又一次在傍晚被臨時通知夜班同事進了手術室,要她幫忙替一個夜班,溫令瑤面無表情地拿出手機,告訴向薇自己不得不第五次鴿她晚餐的事實。

    趁現在白班的同事還沒走,她提早去食堂吃了個飯,回來時,看見陳姐和兩個護士在護士站解決晚餐,人手一個饅頭。

    陳姐翻著牆上的日曆卡:“哎呀我的媽,12床那個總算要出院了。”

    “今天有幾個出院的?”

    “三個吧,有一個好像還沒寫出院病歷。”陳姐往值班室裡叫了一聲,“魏醫生,在嗎?”

    小護士邊洗手邊看了她一眼:“魏醫生剛走了呀,說今天老婆不在,要去接孩子。”

    “哪個?我寫一下唄。”溫令瑤手插在兜裡走過去,敲了敲吧檯。

    小護士把病歷找出來給她:“溫醫生你不回去?”

    “不回去啊,陪你們夜班。”溫令瑤邊看病歷邊聳了聳肩。

    “你又被抓壯丁啦?”陳姐望著她笑了一聲,“趕緊讓院裡給你辦正式手續,加班加績效的啊,現在這樣累死累活一個月也才那點兒錢,多不值當。”

    “這不還沒餓死嗎。”溫令瑤毫不在意道,“現在這麼忙,也不是談待遇的時候。”

    陳姐:“不忙你就更沒法兒談了。”

    溫令瑤嘆了一聲:“等等再說吧。”

    寫完病歷遞給護士小姐姐,正好聽見有人摁了呼喚鈴。她把筆一扔,快步朝病房走去。

    **

    又是一整夜的兵荒馬亂,三臺急診手術,早上九點才從手術室出來。

    溫令瑤換了衣服,打算去門口麵館吃碗麵再回家,結果剛到門診樓下,就接到沈司衡打來的電話。

    滿身疲憊在看見他名字時得到短暫的紓解,她把手機放到耳朵邊,嗓音都亮了一些:“喂?”

    “在幹嘛呢?”他問。

    溫令瑤轉了轉眼睛,說:“剛下班,要去吃早飯,你呢?”

    最近忙得都沒有每天聯繫他,說好的去看他,也實在沒抽出空閒,溫令瑤莫名有點心虛,絕口不提這事。

    好在沈司衡似乎也選擇性失憶,並沒有提起:“值夜班了?”

    溫令瑤沒精打采地從階梯上走下來,邊走邊打哈欠:“嗯。”

    “那可怎麼辦。”男人攜著淺淺無奈的嗓音飄過來,“本來想叫上蘇錦和喬蕭他們幾個,出去聚聚……”

    溫令瑤心底猛一跳,腳步也瞬間停下。

    出去聚聚?

    冥冥之中彷彿感覺到什麼,她下意識一抬眼,目光盡頭是一輛熟悉的黑色奔馳大g,乾淨而霸氣的車身旁邊,男人穿著白襯衫和卡其色褲子,外面罩一件墨藍色風衣,款式隨意,是她很少見到他穿的色系和搭配,整個人看上去很顯年輕。

    加上他出差的時間,如果不算那次在酒店門口遙遙相見,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他了。

    能站在他面前,欣賞他近在咫尺的容貌,能看見他眼中自己的影子,能聞到,能感受,能觸碰那樣的見到他,而不是隔著手機屏幕,或者冷冰冰的警戒線。

    那一瞬間她什麼都管不了了。積累了長達一個月的思念,在看到那人毫無阻隔地與她置身同一片陽光下的那刻,如洪水般淹沒大腦,將所有理智都狠狠地摧毀。

    在眼淚奔湧而出的前一秒,她拔腿狂奔向他。

    沈司衡看著女孩像一隻小鳥那樣飛進懷裡,撞得他胸口一疼,唇角卻不自覺彎起來,手搭上她的肩,力道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好了,沒事了。”他低聲安撫道。

    這段時間被關著的是他,最難熬的其實是外面的人。

    妹妹每天好幾通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家,爸媽也從不停止關心他的身體狀況,甚至想花點錢把他弄出去,換個好點的地方。就連沈司瀾那個逼王弟弟,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頻繁地過問他死了沒。

    溫令瑤聽見他聲音的時候,才猛地頭腦清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觸了電似的從他懷裡跳出來。

    她無比做作地摸著頭髮,看起來笨拙又牽強:“那個,我是代表大家歡迎你。”

    男人唇角銜著淺淡的弧度,笑而不語。

    溫令瑤始終能感覺到他落在臉上的視線,硬著頭皮繼續解釋:“陳姐說了,你是我們的大英雄,等你回來,每個人都要抱你一下。”

    “是嗎?”沈司衡輕飄飄的嗓音落下來,帶著令人心慌的笑意。

    “……”其實那是她瞎掰的。

    不過她賭他,沒那麼厚的臉皮去問。

    “剛才被你撞得胸口疼。”

    “……”

    “再來幾下,我可吃不消。”

    “……”溫令瑤臉頰發熱,“對不起啊。”

    男人輕描淡寫地回答:“沒關係。”

    沈司衡毫不介意的態度,反而讓她覺得更窘迫。

    溫令瑤垂了垂眸,強自鎮定道:“你來醫院是有事情吧?那我就先去吃早飯了。”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轉身就往麵館的方向踏出一步。

    然而第二步還沒跟上,一抹熟悉的檀香味倏地逼近,剛才被她侵犯過的胸膛頃刻間又擋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