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如娘x趙保英

    承平四年, 冬,定風縣。

    小小的平房裡,擱在小泥爐上頭的藥罐“咕嚕”“咕嚕”地冒著白霧。

    如娘揭開藥罐, 見裡頭的藥煎得差不多了,這才熄了火,將藥汁倒入碗裡,端到隔壁的屋子去。

    還未來得及敲門,便聽得裡頭傳來一聲咳嗽,緊接著是一道沙啞虛弱的婦人聲:“保英啊, 娘是不行了。娘同你說的話,你可還記著?”

    “娘,您莫胡說, 您會好的。大夫說了, 只要能好生靜養, 再多吃幾劑藥——”

    “吃再多的藥也沒用的,孃的身子娘最清楚。”婦人說著又咳了幾聲,半晌,她笑道:“別把銀子浪費在買藥上, 你記著孃的話, 娘死了, 要葬在定風縣裡, 最好離家近些……”

    婦人的話音漸漸弱了下去,趙保英也不再說話。

    如娘就在這時,敲了敲門,端著煎好的藥走進去,對躺在褥上的婦人道:“嬸,嬸子, 藥,好了。”

    婦人姓盛,是趙保英的母親,也是如娘她孃親的手帕交。

    如娘出生時,孃親難產而亡。她爹林秀才悲傷過度,一時緩不過神來,根本無暇照顧他這小乳貓般孱弱的女兒。

    好在有盛嬸子在,將她抱了過去,拿米湯油喂她,這才將她養活了。

    如娘曾經也想過,她將將出生那會,她爹是不是恨她害死了娘,所以才不理她的。

    她也不敢問她爹,怕勾起他的傷心事,只好去問保英哥哥。

    趙保英聽罷她的話,好笑地瞥她,道:“傻不傻?林夫子若是恨你,你上回被人扔石子時,他哪會氣咻咻地去同人父母吵嘴?林夫子素來溫和,咱們定風縣的人就沒誰見他紅過臉,也就上回那次,才叫人見識了他的脾氣。”

    趙保英說到這,頓了頓,認真同如娘道:“小結巴,你是你娘拼了命生下來的。你要知曉,不僅林夫子愛你,你娘也愛你。”

    如娘聽罷這話,怔楞了許久,好半晌才吶吶地“嗯”了聲。

    定風縣是幽州最窮的縣,她爹是為數不多願意留在定風縣的讀書人。

    林秀才就在一傢俬塾裡做夫子,給定風縣的小孩兒開蒙,很得定風縣的人敬佩。

    林秀才同人吵過後,朝如娘扔石子的人的確是不敢再欺負她了。

    可如娘知曉的,那些人不僅僅是因著他爹,還因著保英哥哥。她被人欺負後的第二日,保英哥哥就帶了一身傷回來。

    而那些欺負過她的人身上的傷比趙保英身上的還嚴重,後來那些人見著她時,也不敢朝她扔石子了,只偷偷罵咧了幾句便撒腿跑了。

    如娘給趙保英上藥,還生氣地同他道:“你,不許,再,再為我,打架了。”

    趙保英聞言便咧開烏青了一大塊的嘴,道:“小結巴,誰說我是為了你的?”

    如娘看他一眼,也不同他吵,靜靜給他上藥,然後默默紅了眼眶。

    因著口疾,她打小就不愛說話。

    平日裡傷心了或者生氣了,就掉淚珠子,眼窩格外的淺,一丁點淚都兜不住。

    但她也就在林夫子同趙保英面前才會哭,其他時候,再是難過,她都能忍著不哭的。

    眼下望著病得瘦骨嶙峋的盛氏,如孃的眼眶又紅了。

    對她來說,盛嬸子就是半個娘。

    她希望嬸子能長命百歲,可她知曉,嬸子興許熬不過這個冬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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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氏死在了承平五年的春天。

    趙保英有個混賬爹,也有個混賬兄長。

    他爹被人打死之時,趙保英是半滴淚都沒有留,甚至還偷偷同如娘道,那人死得好。

    盛氏死的時候,趙保英同樣沒流淚。

    依定風縣的風俗,盛氏的屍體要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方才能下葬。為了給盛氏定副好棺木,盛氏的頭七一過,趙保英便到縣城給那裡的富人做藥人試藥。

    定風縣邊臨後涼、柔然、吐谷渾諸小國,城裡的富戶私下裡最愛從這些小國買一些秘藥。

    買來的那些藥他們也不敢貿貿然就用,這時就需要一些急缺錢的貧苦百姓給他們試藥。

    幾兩銀子便能讓那一群窮人搶著試藥了。

    趙保英離開了一個月,離開前,他同如娘道:“城裡有一家富戶的少爺需要人給他辦事,我去一個月,就去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就回來。”

    趙保英回來時,他孃的屍身已經被他哥哥用一卷草蓆扔到了城郊與敵國交壤的亂葬崗裡。

    如娘像一株小蘑菇,在她家門外蹲著等他回來。

    見到他時,小姑娘抬著一雙哭紅的眼,跑過來緊緊抓住他的手,同他道:“昨兒,趙,荃英回來,把嬸子,扔到,亂葬崗。我和爹,爹爹,攔不住。”

    如娘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