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88、喜嫁喪哭(19)

    江嫣然的那番問話就像是設下的陷阱, 包裹著漂亮的笑容和無害的少女外殼,內裡卻是陰沉沉的惡意,擇機而噬, 只有淋漓翻滾的血肉才會讓她重新笑起來。

    但是燕時洵的回答,卻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沉默了下來, 只放任燕時洵自己在院子裡到處翻看著, 既不加阻止也不勸誘,只是用那雙明戀漂亮的眼睛一直注視著燕時洵,彷彿在觀察著他,想要從他的舉動中辨別出他的本真。

    在燕時洵探索喜事人家的時候,江嫣然也在探究他。

    之前在院子外面的時候,燕時洵就隱約看到了院子的地面上堆放著物品,繫著紅布,應該是新嫁娘的陪嫁一類。

    但在走進院子之後, 燕時洵才看清,那地上放著的並非一般會為了新婚夫婦準備的日常用品一類, 也不是貴重值錢的物品, 而是一些木盒子, 上面凌亂的扎著還帶著毛邊的紅布, 看不出裡面到底都是什麼。

    而那些婆婆媳婦的也沒有一個人看守這些東西, 或是像尋常喜事上會見到的那樣,很多人會討論喜事雙方拿出來的嫁妝聘禮裡都有什麼好東西。

    就好像是這些放在地上的木盒子, 既沒有看守的必要,也沒有可以討論的地方。

    她們不僅圍在院子和房屋門口,就連房屋側面和後面的窗戶旁邊,都有好幾個人守在那裡,滿臉喜氣的笑著高聲向房屋裡道喜。

    喜聲一聲比一聲高, 嗩吶高亢淒厲,歡喜又悲涼。

    穿著大紅衣服的樂人腰間扎著白布,仰頭向天吹嗩吶吹得賣力,直吹到臉色煞白,眼珠呆滯。

    敲鼓的,舉鑼的……樂人們前仰後合動作誇張,臉上也帶著一直不變的熱烈笑容,兩團腮紅喜氣洋洋。

    唯獨新嫁娘所在的房屋內,一直靜悄悄的,聽不到新嫁娘的聲音,也聽不到本該是新嫁娘閨中朋友們的笑鬧聲。

    只有村民們的恭賀聲,將整座不大的小院淹沒。

    燕時洵不是第一次見到村裡人家嫁女。

    在他跟著師父李乘雲一起四處遊歷的時候,不止一次的見過村裡喜事的場面。

    但那都與他現在看到的場景不一樣。

    雖然燕時洵以往見過的那些人家有貧有富,對女兒不喜歡的也不是沒有。但是女兒出嫁當日,父母親朋都會在女兒身邊為女兒慶賀,就算平日裡再嚴厲的父親,在看著即將離開家嫁出去的女兒,也會眼裡帶著惆悵和感慨。

    那份祝福和熱鬧是真實的,父母親朋為新嫁娘準備的陪嫁,也都儘可能的貼近女兒的生活,想要讓她過得好,想要讓她少吃苦。

    可是在這間小院裡,燕時洵並沒有看到這樣的場景。

    只有冰冷的道喜聲,突兀的撕碎村子裡死一樣的寂靜。

    不過正因為沒人看守,倒是方便了燕時洵查看那些盒子,一探究竟。

    燕時洵的身高很高,足有一米八多,所以就算他半蹲下來,也絲毫不妨礙他另一隻手牽著江嫣然的動作。

    他伸出另一隻空餘的手掌,靈活的拆開地上那些木盒上的紅布。修長的手指穿插在那些紅布條之間,可能因為布料廉價的緣故,竟沾染了些許紅色在他的肌膚上。

    點點紅色映襯著他骨節漂亮分明的手指,像是血液飛濺而上,卻不顯得妖異,而是顯露出了絕對力量的美感,令人無法控制的被吸引,卻又畏懼。

    江嫣然也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低下頭看向燕時洵的舉止,看他利落的掀開了木盒的蓋子。

    少女的臉色微變,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而燕時洵手扶著木盒蓋子,也愣在了原地。

    那木盒裡放的,壓根不是什麼陪嫁,而是一箱石塊。

    嫁女的人家,沒有為新嫁娘準備哪怕一丁點陪嫁!

    身邊傳來的鑼鼓聲音喚回了燕時洵的神智,他迅速回神,將木盒蓋子放下後都來不及重新將紅布紮起,就趕快去查看旁邊的其他盒子。

    石塊,石塊,石塊,還是石塊……

    整個堆放在嫁妝裡的木盒子,一點值錢或是實用的東西都沒有。

    是新嫁娘的父母長輩不喜歡她,還是覺得沒有準備的必要?

    然而當燕時洵轉而看向從外面抬進來的聘禮時,那些刷著黑漆的木箱整齊的堆放在院子中央的一口井旁邊,木箱個個方正,上面還印著金漆的紋路,看起來大氣又貴重,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看來剛剛江嫣然問他的時候說的沒錯,新嫁娘的身份普通,但新郎官的身份卻不然。那些村民甚至是請來奏樂的樂人,都是因為新郎官才出現在這裡。

    燕時洵緩緩直起身,低聲向旁邊的江嫣然問道:“新郎官……是誰?”

    江嫣然眨了眨眼睛,目光從燕時洵的手指上收回,笑著看著他道:“這麼著急的想要知道新郎官,好人燕時洵呀,你是恨嫁了嗎?”

    “你也想身披喜服帶鳳冠,喜帕一落扶上轎子,與你的新郎官成親嗎?”

    燕時洵挑了下眉,沒有順著江嫣然的話說下去,而是反問道:“你之前問過我,有沒有可能是新郎官的身份高,才會讓這裡如此熱鬧。現在我想,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而村子裡稱得上是身份高的,也無非就是族長,宗老。但是剛剛我聽那邊年長的媳婦說,新嫁娘原本配的是宗老家的兒子,卻又被代替她姐姐出嫁給了現在的新郎官,就算是宗老也搶不過。在村子裡能比宗老的身份還高的,無非就是族長,還有……”

    燕時洵語氣頓了頓,聲線陰冷:“被宗族視為保佑他們的存在,土地神。”

    之前在與楊土閒聊的時候,燕時洵也狀似無意的詢問過楊土很多有關於家子墳村的事情。

    因為在山上向下看時,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整個村落都靠近著月亮山的山腳,並且山腳處的房屋最密集,越靠近月亮溪反倒越稀疏,沒有幾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