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130、童聲咯咯(9)

    他認為林婷現在有生命危險,所以他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在請求林婷離開京城,來到濱海,他可以照顧林婷,併為她提供保護。

    在時隔多年後,井玢重新提筆為林婷寫信,打破了他們原本約定的互不打擾。

    而他的行文,誠懇哀致,令看者動容。

    ‘我在世間的唯一,我崇高的同行者,我不知道在失去你後,滿腹憤慨與熱忱又該與誰訴說。孤雁渡江,渡江而死,鳴聲甚哀,其奈如何?

    我請求你,暫時放棄你的理想和堅持,請讓我來照顧你,不要留在京城等待暗殺者。汝父已亡,父志子承,你想要讓你父親多年奔走的結果,終究變成一紙空文嗎?’

    這也是唯一一封信戳為濱海的發信。

    燕時洵讀完所有信件後,自信的將紙張疊好,重新放回鐵盒裡。

    雖然沒有再一次的回信,但從林婷現在就在這裡,並且還在做著雜誌編輯的工作上來看,她是同意了井玢的請求,從京城來到了濱海。

    她在井玢家久住的這件事,也說明了井玢確實履行了自己的承諾,給予了她保護和照顧。

    而跟著燕時洵一起,看到了林婷那些信件的觀眾們,卻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認知都被顛覆了。

    [什麼情況啊?井玢不是個可恥的渣男嗎?李導演這是想要洗白渣男?噫,好惡心。]

    [前面的,去年舉報歷史書,要求刪掉井玢的,就是你們吧?雖然井玢個人家事確實比較不好說,但是他本人的功績是無可置疑的好嗎?幾次都是井玢力挽狂瀾,拯救了很多人。]

    [客觀的說,井玢人生中唯一的汙點,就是他的家庭。他畢竟是個新派人物,有個舊派的妻子讓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兩面派,牆頭草,既想新派掌權,又想靠這個妻子討好舊派。]

    [我之前確實討厭井玢,覺得這個人就應該死在海上,別回來了才好。但是看到這些信,我忽然又覺得,好像他沒那麼討厭了?畢竟他和林婷在一起的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個妻子啊。]

    [???我真想好好問問前面那位,井玢是位優秀的外交家,你評判一個人不看他做出的貢獻,反而用他個人的情感生活來以偏概全,評價他整個人?是不是過分了?]

    [井玢做的也沒錯吧!畢竟那個時代很特殊啊,他回國的時候已經二十多了,他婚約的妻子也是。那個時候十六歲嫁人都被人說是老姑娘,一個二十多的姑娘,還被退婚,你讓她怎麼活下去?井玢如果真的和林婷繼續,取消了婚約,那他妻子就可以直接投井了!舊派不會讓她活著的!]

    [確實是,而且井玢和林婷一直髮乎情止乎禮,除了寫信以外,目前看也沒做什麼吧。他沒有隱瞞自己有婚約的事實,而且林婷也很通透,還為本來應該是自己情敵的人說話,覺得井玢的選擇做得對。這姑娘真的沒錯。]

    [井玢不喜歡他婚約的妻子,但也娶了她,給了她尊重和活路,後來被抨擊的時候也一直堅定的維護他妻子。他喜歡林婷,但一直剋制,只在林婷有生命危險的時候,才打擾對方。]

    [不過,井玢會六國語言,還是那個時代出了名厲害的外交官,他妻子卻連識字都是他教的。他和他妻子真的沒什麼可聊的吧?就像是博士和文盲,怎麼能說到一起去呢?你說可控核聚變,他問要不要吃核桃。]

    [確實,這麼一想,忽然也有點能理解井玢了。而且那個時候,確實思想衝擊很大,他也很想找個能說話解惑一起思考的人吧。林婷就剛剛好完全是他的理想型。]

    [雜誌編輯……我想起來,那段歷史裡,濱海確實有位很厲害的雜誌編輯,也姓林,父親是京城的新派官員。父親被暗殺後,那位編輯就到了濱海一本非常有名的雜誌挑大樑。不過因為那位編輯一直被稱呼為林亭先生,所以我沒有往這方面想。剛剛看到那些手稿,才覺得眼熟。]

    [!!!林婷這麼厲害我是沒想到的。那個年代一個女性被稱為先生,真的不簡單。]

    [嗐,你現在考京城大學都不好考,更別提當年的了,林婷可是京城大學畢業,而且還是外文系,出了名的出牛逼人物的地方。就這麼說吧,你在書上看到的很多著名人物,都是林婷的朋友老師學長學弟。]

    [啊這,那池灩不是扮演林婷嗎?她那身打扮,和你們說的這個形象不太一樣啊?服化組也太不嚴謹了。]

    只是……

    兩人的信件中透露出龐大的信息量,讓燕時洵幾乎可以全盤覆盤兩人整個年輕的生命,但是此時對他而言,卻抓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林婷是林家的獨女。”

    燕時洵抬頭,看向被自己遺忘在一旁許久的張無病:“你剛剛說,你找到了另一個身份銘牌

    ,林瓊?兩姐妹?”

    張無病點點頭,自己也有點摸不著頭腦:“我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姐妹,但是這個姓氏和命名方式,有點像吧?所以我才這麼猜測的。”

    到現在為止,井玢,井氏婉秀,林婷三人之間的身份,都可以互相為彼此佐證。但是林瓊這個名字,除了張無病找到的那個身份銘牌之外,沒有任何一處再次提及這個名字。

    燕時洵本以為三樓另一側的奢靡房間,是林瓊的,但是那房間裡所有的名字,都是“玉”。

    況且,如果樓上樓下兩個房間的主人是姐妹,那這差別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一個性喜奢靡,交際花一樣耀眼迷人。一個思想進步,以筆為刀,隱於萬千藏書之中。

    對於林婷的身份,燕時洵沒有絲毫懷疑。

    信件中井玢提到過,林婷的父親也是一位新派人士,並且因為觸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被殺,因此林婷才只能逃離京城,躲進濱海市井玢的宅子中。

    這個時代,外交官的權力很大,一個人在外就代表了自己身後的國家,對外交官的冒犯,就等於對國家的冒犯。沒有領館發佈的批捕令和放棄外交豁免權聲名,沒有人敢貿然進入外交官的住所檢查。

    即便是在燕時洵看來,井玢家也是林婷最好的藏身和躲避追殺之處。

    但……

    燕時洵想起了之前自己在井玢故居看到的那些油畫,除了一幅主畫之外,其他的畫像中,都是另一位女主角。

    她的笑容開朗而朝氣,像是在她心裡有著永不衰竭的希望和動力。

    與信件中透露出的林婷的形象,很是相似。

    可井秀文的書房裡,同樣擺著和林婷的合影,似乎她是井玢兩個女兒的家庭教師。

    燕時洵不由得皺起了眉。

    就算他從沒有過感情經歷,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把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放在家裡就算了,還讓對方做自己孩子的家庭教師?

    這是什麼神奇的處理方式?

    那滿牆的畫像又是怎麼回事,正常人會在家裡掛滿家庭教師的畫像嗎?

    燕時洵覺得自己的思維難得打了個結,迷惑成了一團毛線,找不到最開始能夠抽出整團毛線的那根線。

    他簡直想揪著井玢的衣領拼命搖晃,問問井玢這一切到底都是怎麼回事!

    ——不過,燕時洵現在當然做不到。

    因為在這裡,他就是井玢。

    燕時洵:……太難了。

    讓他一個壓根沒有感情的人來處理感情糾紛,簡直難得想讓他就這麼逃跑。

    但是又不能逃避。

    如果理不順幾人間的關系,就無法找出幾人身份的對照。

    要知道,不僅是出現在這裡的節目組眾人各自都有對照的身份,宅子裡還有人想要殺死井氏婉秀,然後做成自殺的場面,而井玢也會在三天內死於暗殺。

    只有找出各自身份中與身份本身不符的矛盾點,才能揪出那個做出這些事的危險之人。

    燕時洵偏了偏頭,向鄴澧求助道:“夫人,如果我說,我娶你只是因為責任,但對你其實一點愛都沒有,只有尊重。你會怎麼想?”

    鄴澧本來含笑注視著燕時洵眉眼,失去了笑意。

    燕時洵還在繼續問道:“然後我把我真正愛的那個女人接進了家中,讓她和你朝夕相處。”

    鄴澧沒有血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鬢邊的幾道黑色紋路都因為他咬緊了的肌肉而微微波動,看起來極為可怖。

    本來在數羊駝的張無病看到這一幕,求生本能的默默向後退了一步。

    燕時洵似乎並沒有在期待鄴澧的回答,而是在自言自語,梳理自己亂成了一團毛線球的思維。

    “不僅如此,我深刻的愛著那個女人,認為我和她是世界上唯一的靈魂伴侶。在你死後,我給了你所有能給的尊重和體面,但是依舊無法剋制自己對她的愛意,甚至把她的畫像掛滿了牆壁。”

    “夫人,你覺得你能接受嗎?”

    鄴澧:“……我沒有想法,我只會行動。”

    “將那個女人趕走,將你一直放在我身邊,不給你任何逃走的機會,並且讓你認識到,我才是世間唯一與你契合的人。”

    鄴澧陰沉著臉色,本就冷峻的俊容冷酷如寒冬飛雪:“除我之外,一切人神鬼都是虛假。”

    “嗯?”燕時洵猝不及防得到這麼個答案,不由得迷茫的抬起頭看向鄴澧。

    兩人視線相對,一個憤怒到極點卻壓制著,一個滿心茫然不懂怎麼話題突然跑偏了。

    好半晌,燕時洵眨了下眼眸,才忽然意識到兩個人這是雞同鴨講了。

    “……鄴澧,你清醒點,我不是在說你我。我是在以井玢的身份,問身為井氏婉秀的你。”

    燕時洵無語道:“之前說你是妻子的時候,你不是沒有反駁嗎?怎麼現在忽然又分不清了?”

    鄴澧身後深重到如有實質的陰影,忽然間如潮水般退去。

    他又恢復了正常,薄唇邊挑起一絲笑意,低沉磁性的聲音如醇酒惑人:“抱歉了,夫君,是我誤會你了。”

    見誤會解開了,燕時洵點了點頭,也沒有繼續糾結下去。

    “唉,你也不知道是吧?”

    燕時洵苦惱的碰了碰自己的頭髮,

    將被髮膠固定得整齊的髮型揉得散落下兩縷髮絲,看起來就像是碰到了自己完全不瞭解的真空領域。

    “我就知道,林婷和井玢……人們為什麼要談感情?”

    燕時洵看起來很不能理解這件事:“活著已經這麼艱難了,不知道哪天就會碰到生死大事,世間既然已經諸般苦,為什麼還要主動去結下這麼重的因果?”

    鄴澧定定的看著苦惱的燕時洵,好半天,他才緩緩蹲下身,與坐在椅子上的燕時洵視線平齊。

    他的長裙如水波般散落在地面上,墨色的長髮從肩頭滑落。

    “時洵。”鄴澧用磁性的聲音輕輕喚著燕時洵,本來沒有溫度的聲音,卻像是染上了旖旎情感,變得如此惑人心絃。

    “世間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找不到他唯一的命定之人,但是依舊有人有幸能夠遇到。當你遇到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那是天地間唯一的奇蹟,是大道崩塌後,你對這個腐朽無救的人間世,最後溫柔和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