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129、童聲咯咯(8)

    燕時洵的聲音並不大, 但此時在這安靜的房間裡,卻顯得如此清晰。

    被一語叫出了名字的人僵立在房間內,一時不知道應該就此消失, 還是應該轉身。

    但是這份遲疑, 就已經給了燕時洵最好的答案。

    他俊美上的疑惑漸漸變成震驚, 難得瞪大了眼眸看著那個略顯眼熟的背影, 又像是確認般重新喊了一聲:“鄴澧?”

    “真是你?”

    此話一出, 那道背影看起來氣壓更低。

    好半天, 才從沒有光的黑暗室內,傳來一聲遲疑的回答:“我……”

    “等!等等!”燕時洵趕緊制止了他的動作,道:“你先不要轉過身,給我留一點時間做下心理準備工作!”

    那道身影僵得更厲害了。

    而燕時洵則深呼吸一口氣,竟然第一次想要逃避什麼事情。

    ——這件事真的太過於可怕了!

    想想張無病那個形象, 簡直是晚上睡覺都要做噩夢的程度!

    不過如果是張無病也就算了,畢竟這麼多年, 燕時洵也沒把張無病當外人看過, 之前張無病被鬼嚇得屁滾尿流滿大學逃跑的時代, 他再狼狽的形象燕時洵也見識過, 所以在他那裡,張無病完全沒有形象這種東西,自然也就有了心理準備。

    但是鄴澧不同。

    燕時洵從第一次見到鄴澧時,就沒有放鬆過對他的懷疑和戒備, 現在更是認為他應該是某個流派的開山祖師, 活了上百年的那種真正修道之人。鄴澧在他這裡的形象, 一直都是神秘,強大,並且危險的。

    說實話, 燕時洵覺得自己可能不太能接受鄴澧穿女裝的樣子,他覺得那不亞於一次世界觀的碎裂。

    畢竟他剛剛試了下在腦海中,將張無病的形象上將臉替換成了鄴澧的。在那一瞬間,他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大腦都從顱骨裡面拽出來,想要洗一洗再重新放進去。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燕時洵隱隱的嫌棄,那穿著長裙的身影看起來幾乎僵硬得像一尊雕像,就如同神臺上失去了所有溫度的神像。

    好在燕時洵並沒有讓那人等太久,他深呼吸了幾下,然後就道:“好了,我可以了。”

    直到此時,那人才像是怕嚇到燕時洵一樣,極為緩慢的轉過身來,面對向房門。

    而原本視死如歸的燕時洵,卻隨著他的轉身,眼眸裡一點點溢滿了驚豔。

    燕時洵猜測的不錯,身穿著女裝長裙站在房間裡的,正是鄴澧。

    鄴澧的身高足有一米九,肩膀挺括骨架高大,他的身形線條極為漂亮,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肌肉緊實而有力。

    但即便他的面容是人類認知極限的俊美,卻沒有任何人會把他和女人搞混。

    無論是氣場,身量,還是永遠沒有溫度像是雕像一般的冷峻面容,鄴澧身上所散發的一切信息都在告訴看到他的人,他絕不是一個好脾氣可以欺負的存在。

    ——事實上,除了燕時洵以外,還並沒有哪個生人願意接近鄴澧。

    那會讓他們有種被看透了魂魄和罪孽,一切都赤.裸.裸.呈現在天地間,等待著審判的深重恐懼感。

    但此時,當鄴澧穿上及地的舊式長裙後,卻有了另一重形象。

    綢緞的長裙剪裁極好,銀藍色的料子上滿繡著精緻的花紋,貼合著身軀的線條流暢而下,將鄴澧本就完美的身形呈現得更加優美。

    但卻毫無突兀之感。

    鄴澧墨色的長髮沒有像過去那個時代一樣挽起來做婦人髮式,而是隨意的披散在肩膀上。

    幾縷髮絲落在額前又從耳邊滑下,將他冷白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容,襯得有一種奇異而古老的美感。

    鄴澧站在那裡,彷彿就是一段活生生的舊時歷史,刀光劍影恍惚在他身後閃現,他卻只是沉沉望向前方的透露著光明的世界。

    他沒有來處,但是,他卻知道自己應該往哪個方向奔去。

    他有自己的歸宿。

    但鄴澧線條利落的下頷線緊緊繃著,呈現出凌厲的弧度,薄唇抿得泛白,像是在緊張著什麼。

    燕時洵久久的注視著鄴澧,連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輕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思維。

    “咳。”

    他修長的手掌虛虛握成拳,抵在唇前咳了一聲,垂下的眼眸慌亂的收拾好過於露,骨.的經驗情緒。足有好幾秒,他才恢復到平常的淡定模樣。

    “沒想到你拿到的竟然是個女性身份,不過更讓我想不到的是,你穿這一身竟然意外的還不錯。”

    燕時洵上下掃了鄴澧兩眼,笑著道:“這衣服過於合適你,我都要開始懷疑你以前是不是總是穿著類似的衣服了,看起來一點突兀感都沒有。”

    鄴澧抿了抿唇,永遠知道如何給出一個合適的判決的聲帶,此時卻連一個單音都不知道該怎麼發出。

    好在燕時洵並不是一個惡趣味的人,他們出現在這裡,也不是為了看彼此穿著女士長裙互相調笑的。

    他很快就收回了直視鄴澧的視線,貼心的留給了鄴澧一些適應的空間。

    “你是剛醒嗎?”燕時洵問道:“我剛剛在樓下聽到上面好像摔了上面東西,所以我才上來看看,結果就……咳。”

    燕時洵意

    識到自己說著說著,又把話題引回了原點,於是趕緊假裝嗓子不好咳了一聲,又扭過頭去,做出一副查看這房間裡陳列物品的模樣。

    “我剛剛確實摔了東西。”

    還是鄴澧,比燕時洵更快的適應了這樣略微有些尷尬的場面。

    在發現燕時洵對他此時的裝扮並無厭惡之類的負面情緒之後,鄴澧緊繃的肌肉放鬆了下來。他自然的點了點頭,淡定的神色看起來像是已與類似的裝扮契合已久。

    只是在鄴澧強大的氣場之下,這身裝扮看起來卻一絲女氣也無,明明是女式長裙,卻被他穿出了古式長袍的感覺。

    “我剛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貴妃榻上,旁邊的茶几上放著安眠藥瓶和烈酒,懷裡還抱著一個男女合照的相框。”

    鄴澧說起自己做的事情時已經語氣平靜,絲毫看不出他剛剛的暴怒:“因為不是我的東西,所以我就摔了。”

    燕時洵聽到鄴澧的遭遇後,也在短暫的驚訝後,頗覺得好笑的搖了搖頭:“看來能在讓我們一起失去意識,還做出這一系列事情的,是個膽大包天的東西啊。”

    被燕時洵的情緒感染,鄴澧也覺得此事有些可笑,於是剛剛堅冰般的面容也緩緩化開。

    不過,燕時洵一定想不到,在剛剛他沒有出現的時候,鄴澧是如何震怒。

    ——從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他陷入如此境況!

    即便是天地,千百年來也始終沒有停止與他的博弈,卻從來沒有真正贏過他。

    可這一次,鄴澧卻是真實的失去了意識。

    他比燕時洵等人晚一步失去意識。

    他眼睜睜的看著燕時洵在他面前倒下,憤怒與急切之下,他立刻向燕時洵衝去,但卻只來得及將燕時洵抱入懷中,還沒能查看燕時洵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只覺眼前一黑,從未停止與他同在的天地和大道都統統被隱去。

    當鄴澧再醒來時,就看到了自己抱著陌生人相框的模樣,不屬於他的東西被放在了他的手邊。

    這讓他極為憤怒,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產生了毀滅這一切的衝動。

    如果燕時洵沒有及時出現在這裡,恐怕鄴澧已經如此做了。

    但現在,他只是眉眼帶著笑意,聽燕時洵向他解釋這一切。

    “不過,晚醒也有晚醒的好處,本來應該你乾的活兒我都幫你做完了。”

    燕時洵隨意的笑著道:“謝謝就不用了。”

    “簡而言之,我們現在身處在百年前的老濱海租界區,而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身份。身上的衣物,周圍的物品,還有醒來的地點,都是我們身份的提示。”

    燕時洵聳了聳肩,道:“玩過遊戲嗎?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場大型角色扮演遊戲,如果找不到線索,就要永遠困在外面租界區邊緣的那些霧氣中,找不出回家的方式。”

    “而剛好,為了調查我的身份,你的身份也順便被我翻了出來。”

    燕時洵像是極力在壓抑著笑意,但很明顯,他失敗了。

    不過本來想要努力隱藏情緒的舉動,使得他的眼眸裡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光,映襯著他的笑意,在昏暗的室內像是星光般閃爍,美不勝收。

    令鄴澧不由得側眸,久久的被燕時洵所吸引。

    就算他的身份是將要被燕時洵殺死,恐怕此時,他也心甘情願。

    ——只要燕時洵願意這樣對他笑著。

    鄴澧心想。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

    燕時洵大方的伸出包裹在羊皮手套中的修長的手掌,坦然道:“我是井玢,井世文,租界時期外交官。而你,我親愛的。”

    他揶揄的朝鄴澧眨了眨眼睛,笑道:“恐怕你是我從小有婚約在身,明媒正娶的妻子,井氏婉秀。”

    鄴澧狹長的眼眸瞬間大睜,心中驚濤拍岸,久久無法回神。

    唯有燕時洵的那一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燕時洵沒有看出鄴澧不對勁的神情,他見鄴澧一直沒有握住他伸過去的手,絲毫沒有尷尬感的抬手,拍了拍鄴澧的肩膀,同情的道:“沒事,我懂,你需要時間消化這個噩耗。”

    “畢竟換成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有了結婚對象,不僅和對方育有兩個孩子,還和對方同一個性別,都足夠崩潰的了。”

    鄴澧卻像是抓不住重點一樣,問道:“我們……還有孩子?”

    他的聲線隱含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燕時洵疑惑的看向鄴澧,好笑的道:“你也覺得這件事太離譜了是嗎?放心吧,是這個身份,井玢和井氏婉秀有孩子——除非你願意認張大病當你女兒。”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鄴澧竟然沉默了。

    他並沒有直接反駁燕時洵,反而在遲疑了一下後,問道:“你是把張大……張無病那個生人,當做女兒嗎?”

    “那我……”鄴澧鋒利的長眉緊皺著,他的唇瓣動了動卻沒有話出口,而是在猶豫了一下之後,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道:“也可以。”

    ——竟說出了一種悲壯感。

    燕時洵:“……?”

    “想什麼呢?”

    燕時洵不知道鄴澧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不過他倒是猜測,應該是這些開宗立派的祖師常年隱居山林脫離時代,所以對父子的含義還停留在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