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124、童聲咯咯(4)

    燕時洵剛拽著路星星拐進小巷時, 就覺得不太對。

    雖然已經是深秋,但濱海市還算是陽光明媚,因為海雲觀道長設立的陣法屏障成功阻止了颱風登陸, 所以連日來都沒有下雨後的陰冷感。

    但小巷裡, 卻明顯比外面低了好幾度, 帶著下過雨後的發黴味道。

    路星星還在燕時洵手裡扭得和個螃蟹一樣, 但燕時洵卻只是冷哼了一聲, 抬手敲了路星星一個爆慄就放開了他。

    “你既然喊我一聲師叔, 我就護一護你,但是路星星,你總要出師一個人行走。如果你學不會謹慎行事,海雲觀不是沒有死在鬼怪手裡的道士。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燕時洵收回手,單手插兜就從路星星的身邊走過,聲音冷靜:“我會幫聯繫個好說話的陰差, 省得你這張嘴惹惱了陰差多受罪。”

    路星星傻愣愣的看著燕時洵推開大門,向歷史感很重的老建築裡走去。

    “吱嘎——!”

    精湛大氣的雕花鐵門,早已經在百年的風雨中被侵蝕而生鏽,推開時軸承發出低沉的摩擦聲, 迴盪在空無一人的小巷中。

    燕時洵的目光從院子裡掃過, 然後邁開長腿, 跨過高高的門檻。

    路星星正疑惑著燕時洵怎麼突然放棄了揍自己,說了自己兩句, 就轉而去參觀歷史建築了,他還沒有回神,就感覺到一道壓迫感十足的人影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

    他被嚇了一跳,趕緊看去,這才發現是那個總是跟在燕時洵旁邊的陌生男人。

    “你難道是鬼嗎?走路都沒有聲音的?”路星星本來有些不高興, 但是當鄴澧的視線掃過來時,他忽然有種發自魂魄的危機感,立刻閉了嘴。

    鄴澧漠然收回目光,跟著燕時洵也進了大門。

    對於濱海市而言,租界是一段特殊的歷史,它在新舊交替的時期與濱海市共存,不僅成為了很多人對那個時代的記憶,也因此而釀造出老濱海獨有的風情與韻味。

    而濱海市的租界區,因為被列為了文物遺址,所以到今天還完整的保留著當年的風貌。

    這處寫明著外交官井玢故居的建築,是一座典型的中西結合三層小洋樓,只是庭院裡的小噴泉早已經乾涸,裡面落滿了枯葉。而小樓的主體也紅磚剝落,原本精美的雕刻也被磨損。只能從主體的構架裡,依稀看出當年的輝煌與富麗。

    “燕哥,你怎麼突然對這些感興趣了?”

    隨著從後面跟上來的路星星,左右看著院子裡秋風蕭瑟的景色,但卻沒看出什麼不對勁,只是奇怪的道:“燕哥你是那種到哪裡旅遊都會買明信片的嗎?竟然對這種建築感興趣,沒想到你這麼文藝啊嘖嘖。”

    “………”

    燕時洵面無表情的緩緩轉頭,默默注視著路星星,直到把這個理直氣壯的人看得心虛,才重新轉回頭,往小樓走去。

    “怎麼了嗎,我就問一問,這不是在試圖和你增進感情呢嗎。”

    路星星小聲嘀咕著,偷偷抬眼看了燕時洵好幾眼,終究是沒敢大聲問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但莫名就是有點害怕嚴肅的燕時洵,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在燕時洵眼裡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他討厭這種感覺。

    因為師父師祖都對燕時洵讚不絕口,所以路星星不服氣的想要證明自己,卻沒想到在楊花和家子墳村連跌了兩個大跟頭,都是被燕時洵救回的一條小命。

    他雖然不服氣,但他不是無賴,輸了就是輸了,他認,也因此願意承認燕時洵就輸他的師叔——雖然燕時洵本人半點認回海雲觀出身的想法都沒有,搞得路星星好像是硬賴上去的一樣。

    但即便如此,路星星也不想讓燕時洵看不起自己,他想說自己是有用的。

    再小的聲音都逃不過鄴澧的耳朵,他本來要跟著燕時洵進入小樓的腳步一頓,回過神,一字一頓的問:“增進感情?”

    “呃……”

    路星星打了個抖,感覺自己剛剛的那點小心思,都在這一眼之下消失得蕩然無存,完全不敢給出肯定的回答。

    這個人看起來,像是隻要自己點頭,就會把自己撕了一樣。

    比生氣的師祖還可怕。

    “你是燕哥的朋友嗎?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叫什麼名字。”路星星小心翼翼的問:“就很奇怪,我明明覺得我應該問你到底是誰,但就和記不住一樣,下一秒就忘了。”

    鄴澧看了路星星兩眼,從他又慫又傻的模樣裡,覺得燕時洵應該不會在意這種人。但一想起張無病,鄴澧又不太確定了。

    就在鄴澧和路星星僵持在門前時,燕時洵已經走進了客廳。

    挑高的客廳中間懸掛著氣派的水晶吊燈,紅木的真皮沙發上搭著動物皮毛,五斗櫃上散落放著零碎的票夾和首飾,到處流金溢彩,哪怕已經落滿了灰塵,仍舊掩蓋不住這房子裡典型的老濱海風韻。

    就像是主人不過離開家一段時間,馬上就會回來,一切都保存得極好。

    燕時洵踩在木質地板上,木頭發出“吱嘎”的聲音,馬丁靴的厚重鞋底與地板不可避免的發出摩擦聲,寂寥又駭人。

    為了儘可能保存房屋內的擺設,不讓它們老化得太快,窗戶都被拉上了窗簾,將陽光擋在外面,令此時建築內一片昏暗,只能模糊看清黑暗中它們的輪廓。

    樓梯轉角下,一道身影默默的注視著燕時洵,冰冷不帶溫度,與黑暗融身一體。

    “咚!”

    燕時洵剛撞上什麼東西,就立刻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撈,下意識的將什麼東西抓進了手裡。

    觸手就是一片冰冷溼潤的觸感,像是摸了滿手鮮血。

    燕時洵微微眯了眯眼睛,偏過頭將手中的東西迎著光看,才辨認出這是什麼。

    京城大學女子班畢業留念。

    水晶的雕像下面,還刻了一趟小字,顯示這已經是百年前的東西。

    而他的手掌裡並無任何水跡,看來是眼睛在看不清東西時,觸感自動讓他聯想到了別的東西。

    燕時洵剛想要將雕像放回原本的擺設臺上,忽然下意識的察覺有什麼人在看著自己,他立刻轉身看去,目光如閃電。

    正對著他的樓梯下,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燕時洵皺起了眉,肌肉瞬間緊繃。

    不說整個租界區都被李雪堂的劇組包場了下來,外圍的安保不會放任何人進來。一個在租界區最普遍不過的小洋房裡,為什麼會有人在?小偷?不,沒有生人的氣息。

    燕時洵屏住了呼吸,放輕腳步靠近,主動走進被遮擋得一絲光亮也無的區域。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但與此同時,聽力的敏感程度提升數倍,將整棟建築裡所有的聲音都納入其中。

    風從樓上的窗戶縫裡吹進來,發出的呼嘯聲如人將死前急促的嘶吼,年久失修的木質傢俱發出“咯咯”的木材收緊膨脹聲,樓梯明明沒有人走動,卻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傳出來。

    彈珠咕嚕咕嚕從南滾到北,撞上牆壁後發出“砰砰”的聲音,在地板上彈跳,又消失不見……

    整座小樓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燕時洵不敢鬆懈,他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的心跳聲連同著呼吸聲一起降低,耳邊只有腳下木質地板的輕微吱嘎聲。

    但他忽然間挺了下來。

    走近了之後,那種被人注視著的感受更加強烈。

    燕時洵站立在原地,他能感覺到自己周圍的黑暗彷彿天旋地轉,從上到下從左至右,密密麻麻都是一雙雙眼睛朝他看過來。

    就像是那些眼睛已經沉睡了百年,今天終於醒來,靜默而惡意的看向來人。牆壁上,拐角後,樓梯上,身後……到處都是。

    “啪!”

    就在這時,一簇光亮猛然在客廳點燃,驅散了黑暗。

    燕時洵所感受到的那種被窺視感,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藉由著從身後照射來的光亮,燕時洵終於看清了,那個最開始讓他覺得不舒服的樓梯拐角下的,到底是什麼。

    一尊純銀文藝復興風格人體雕像。

    它靜靜的矗立在拐角處,扮演一個合格的裝飾品。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眼睛向腳下的基臺看去,只顧沉思,似乎對來人並不感興趣。

    是錯覺嗎?

    ……不對。

    燕時洵眯了眯眼眸,然後才挪走自己的目光,轉身向後面光亮的來源看去。

    鄴澧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了客廳,在老舊的木地板上也沒有發出半點生硬。

    他站在那裡,修長的手掌中攏著一團瑩瑩光亮,像是月亮落進了他的手裡,為燕時洵驅散了周圍翻湧而來試圖吞沒他的黑暗。

    燕時洵很快就辨認出了鄴澧手裡是什麼東西:“金光咒?”

    他不由失笑,剛剛的緊繃也因此而蕩然無存:“符咒是這麼使用的嗎?”

    最為強力的驅邪符咒,卻被用來當蠟燭照明。這一幕要是被那些想要入門卻苦尋不到的道士們看到,怕是要又羨慕又氣。

    鄴澧舒緩了原本眉眼間的冰冷鋒利,笑道:“恰好得用。”

    “……你們一個用五雷符點火,一個用金光咒照明,倒是般配。”站在門口的路星星無語道。

    除了鄴澧因為路星星那句“般配”而挑了下眉,對路星星的感官好了一點外,燕時洵對此並沒有什麼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