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109、喜嫁喪哭(40)

    一個滿心怨恨的陰神,所帶來的影響不亞於千萬厲鬼。只是……

    楊朵還沒有真正成為陰神。

    神位從來不是那樣好獲得的,正如民間有鯉魚躍龍門的傳說,想要成神,還需要經過最後一次儀式。

    ——死亡的儀式。

    恐怕他看到的村民送楊朵出嫁的場面,就是為此而來。

    楊朵需要重複她死亡的過程,以此斬斷自己與人世最後一線聯繫,這樣,當今日的黃昏來臨時,她才算是孽業圓滿。

    但是卻被突然進入家子墳村的節目組和他破壞了。

    “看來,這是天地大道不讓你成神啊,楊朵。”

    燕時洵低聲嗤笑:“天地不需要陰神殺戮人間,所以我被引導到了這裡,你看,天地之間,從無偶然。”

    燕時洵沒有再施捨那些死屍一個眼神,漠然回身走向祠堂,衣角劃過凌厲的弧線。

    既然楊朵要通過儀式成為陰神,那她必然需要回到自己的埋骨地。就算他暫時失去了楊朵的蹤跡,但是她最後還是會出現在祠堂。

    他會在那裡,等著楊朵到來。

    然後,阻止一切的發生。

    張無病和楊土趕緊抬腳追了過去。

    祠堂看起來已經久無人至,牌匾都落滿了灰塵。

    但是奇怪的是,祠堂的大門卻是微微打開的,露出了一道可以容一人通行的窄縫。

    燕時洵皺了皺眉,垂眸時看到了在門外灰塵裡留下的腳印。

    成年男性的尺碼,運動鞋,還有另外一個腳印看起來更像是……大尺碼的女鞋?

    剛剛那些送嫁的村民還沒等進入祠堂,就被察覺了他的存在的楊朵殺死。按理來說,他們沒有機會在靠近大門的地方留下腳印。

    除非,已經有人先他們一步進了祠堂。

    燕時洵面無表情的緩緩推開祠堂的大門,渾身肌肉緊繃,戒備的掃視過祠堂內的景象。

    落滿了灰塵的青石板讓腳印顯露無疑,並且在那個像是女鞋腳印的旁邊,還留下了一些擦痕,像是裙襬掃過留下的痕跡。

    乍一看和女子無異。

    但……44碼的女鞋尺碼,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燕時洵在心中打了一個問號,一邊跟著那些腳印前進,想要看看究竟是誰會在陰神掌控的世界裡,進入祠堂自由活動,一邊仔細看過擺放在祠堂里布滿了一整面的牌位。

    隨即,燕時洵意識到了祠堂裡的不對,輕輕皺起了眉。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宗族的祠堂,但一般這裡除了牌位外,還會有香火蠟燭,有些富貴的宗族還會點著長明燈。

    但家子墳村的祠堂裡,卻沒有一炷香,蠟燭也早就東倒西歪落滿了灰塵,檯面上掛滿了蜘蛛網,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打理過了。

    祠堂內一片昏暗,那些牌位半隱在黑暗之中,一個個名字就像是一雙雙眼睛,在無聲的注視著來人。

    只有中庭裡,血紅的月光投射在青石板上。

    也隱隱照明瞭一個半隱在黑暗中的身形。

    那人背對著燕時洵站在整面牆的牌位面前,正仰著頭看向高處的牌位。他看上去平靜極了,有種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後的悲哀感,對於自己現在身處於怎樣危險的境地也毫無知覺。

    燕時洵腳步一頓,本來戒備看向那人背影的目光,逐漸有些遲疑。

    這個背影,看起來很是眼熟。

    就像是……在農家樂失去蹤影的楊雲。

    燕時洵不動聲色的站在黑暗中,原本想要看看楊雲想要做什麼。

    卻只聽得楊雲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燕先生,你來了。”

    燕時洵面無表情的從藏身的廊柱後走出,沉穩走向楊雲:“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已經知道我會來。”

    “怎麼會不知道呢,畢竟你們的身體都還睡在我的農家樂裡。”

    楊雲的目光從牌位上收回,抱歉的看向燕時洵:“對不住,我原本以為你們是從外面來的,她應該不會對你們下手,只要你們都在農家樂裡不要出門,我就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但是顯然,我低估了她的瘋狂程度。”

    她?

    燕時洵皺眉:“楊朵?”

    楊雲定定的看著燕時洵,然後笑了出來:“看來,燕先生已經遇到過她了。”

    “也就是說,楊朵成為陰神的事情,你是知道的。”燕時洵趁勢追問:“江嫣然的事,你也知道?”

    楊雲點了點頭,神情有種奇異的平靜感。

    就像是將死之人最後的訴說,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於是向誰訴說也都再無關緊要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楊雲嘆了口氣:“我罪孽深重。”

    “燕先生如果遇到了楊朵的話,那應該去過楊朵家吧?”

    楊雲道:“或許燕先生不知道,江嫣然,就是楊朵父親買來的新妻子。而將江嫣然賣給楊朵父親的楊免……同樣也是將我媽賣給我爸的人。”

    “如果不是楊朵和她母親都被活埋,楊老三不會去買新妻子,江嫣然也就不會陷在家子墳村無法離開,最後死在了這裡。而如果我父親沒有對楊朵做過那樣的事,如果我能夠再勇敢一些,不只想著自己和母親的安穩,而去幫幫別人,改變些什麼……也許,事情還會有變數。”

    “我媽,也不會死。”

    楊雲平靜的聲音裡帶著深重的疲憊,他就像是親眼看到了所有事情的摧毀和悲劇,卻無能為力,然後最後,連自己都崩潰在這種絕望之中。

    “燕先生,我是個不孝的孩子,我曾經說要把我媽從家子墳村帶走,帶她去找她真正的父母和家人。但是,我失言了。”

    楊雲低垂著頭,語氣悲痛:“我是個廢物,懦夫,所以到最後,我也要因為自己做過的錯誤決定而付出代價。我沒有幫其他人,所以我失去了我唯一在乎的親人。”

    按照楊土和楊雲之前的說法,楊雲母親不是急病而死嗎?

    楊雲現在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再加上農家樂老屋裡如同兇案現場的場景,看來楊雲母親的死還有內情。

    燕時洵的思維轉了兩圈,問道:“所以你殺了那些村民,為你母親報仇?”

    “燕先生看到了。”楊雲輕輕笑起來:“也對,燕先生是我見過最奇怪,但是也最聰明的人,怎麼會找不到。”

    “燕先生可以隨意指責我,但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楊雲的神色坦蕩:“他們罪有應得。”

    “燕

    先生體驗過失去母親的痛苦嗎?”

    楊雲走到一邊擺放牌位的臺子邊上,絲毫沒有懷有尊敬之意的隨意坐在了上面,抬頭向燕時洵問道:“我從村子外回來的時候,他們都說我母親急病死了。我很愧疚,認為是我的錯。直到半年前,我請那幾個據說自述幫過我母親的村裡叔伯喝酒,卻沒想到,他們酒醉吐真言,說出了真相。”

    “我母親根本不是急病死亡,是他們,殺了我母親!”

    推杯換盞中,醉醺醺的中年人拍著楊雲的肩膀,炫耀般告訴他,應該感謝自己。

    那人說,他母親命不好,剋死了他父親,現在他把事業做得這麼大,也會被他母親克得事業失敗甚至被剋死。自己和其他人是看在他也同樣是楊氏的男丁,才幫了他一把,把剋夫的媽處理掉了,這樣就沒有人能妨礙他了。

    楊雲無法講述當自己聽到那些話時,血液是如何一點點變得冰冷,甚至不再流動。

    眼前的人明明還在笑著,往日裡也對自己還不錯,但說出的話,卻連惡鬼也要退避三舍。

    那是……我的母親啊。

    楊雲渾身顫抖著,憋紅了雙眼。

    那是,為了我而受盡了一生的苦難的母親啊!

    在離開之前,她還笑著站在門口向他揮手,而他也興奮的向她承諾,一定進城找到她當年親生父母的消息,帶她去找她被拐賣後就沒能再看一眼的父母。

    可是,他帶回來了滿包文件,滿心歡喜的以為可以帶著母親去找家庭,卻沒想到,迎接他的,只有一具孤零零的棺木。

    他甚至沒能看到他母親最後一眼。

    眼前的人笑容如此礙眼,這些兇手,為什麼他的母親長眠地下,無法再看一眼親生父母和家庭,天人兩相隔。他們卻還能在這裡毫無愧疚的笑得出來!

    怒氣湧上楊雲的心頭,他看著喝醉了而反應遲緩的村民們,終於,拿起了屋外的農具……

    “殺死他們之後,我看到了楊朵,她穿著一身嫁衣站在我身後,告訴我,她感謝我,因為我殺了六個人所產生的陰氣,成為了池子裡最後一滴水,終於讓水池鋪滿,陰氣達到臨界值。因此,她可以獲得更強大的力量,掙脫所有的鎮壓束縛。”

    楊雲緩緩搖了搖頭,似乎那段記憶對他而言極為痛苦:“也從她的口中,我知道了我父親當年做過的事情——他們在楊朵死前,糟蹋了她很久。而我父親和那些人,也是被楊朵殺死的。”

    “楊朵告訴我,因為我無意間幫了她,所以她允許我向她復仇。可是……”

    楊雲痛苦的低下頭,將臉埋進雙手中:“我怎麼有臉復仇!我的父親,是個畜生!當年楊朵才十六歲啊,還是個小女孩,他們怎麼忍心!”

    “我是渾身罪孽的人,沒有了我母親,我最後的堅持也沒有意義了。所以,我自殺了,在我母親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