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102、喜嫁喪哭(33)

    作為學院派演員, 趙真從十幾歲出道開始到現在,參演過幾百個大小劇本,扮演過很多行業的人物。身居高位的權貴、落魄街頭的少年、歇斯底里的反派。

    但是他從來不知道, 自己竟然還有女裝的一天。

    趙真深呼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慌張亂跳的心臟, 但是被蓋在袖??下面顫抖的手, 還是洩露了他的不平靜。

    他看著鏡子裡柳眉紅唇的自己, 覺得這一切簡直太荒謬了!

    趙真記得很清楚, 他在和小少爺宋辭道過晚安後,還特意定了好幾個鬧鐘,以防自己早上起不來, 然後才在再一次檢查完所有行李之後, 躺到自己的床上,放鬆的進入睡眠。

    但是當他在半夢半醒之間, 被窸窸窣窣的嘈雜聲驚醒。

    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有很多人圍著他在說話,卻沒有一個人向他搭話, 只是說說笑笑的各聊各的, 好不熱鬧。

    本來趙真以為, 是小少爺不睡覺躲在被子裡看電視劇,他還很嚴厲的皺著眉就想勸小少爺趕快睡, 不然明天一大早沒有辦法按照燕時洵說的時間起床趕路了。

    結果, 當他終於睜開朦朧睡眼, 向旁邊看去時, 大腦卻一瞬間空白。

    ——他已經不在自己的房間了。

    這裡不是農家樂整齊溫馨的房間, 旁邊沒有宋辭的身影,而他也沒有睡在自己的床上。

    而是坐在鏡子前。

    趙真本來在極度的驚愕之下,身體本能的想要起身離開。但是他很快就發現, 自己的大腦做出了決定,但是身體卻完全不聽他的指揮,依舊牢牢的坐在原地。

    他又試著想要動動手指,扭頭往周圍看看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但都失敗了。

    趙真有種魂魄與身體的割離感,彷彿他的魂魄是被強制塞在這具身體裡的,還帶著沒有磨合好的粗糙和僵硬感。

    這感覺如此真實,以致於讓從未有過這種經歷的趙真,在一瞬間腦海中閃過無數荒謬的念頭。

    但那些念頭很快就被趙真努力壓了下去。

    不管如何猜測,在他無法動彈的現在,都於事無補。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自己找找能夠擺脫困境的方法,從這裡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趙真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坐在梳妝鏡前面,而樣式老舊,上角還帶著上個世紀非常流行的鴛鴦戲水圖案的鏡子裡,映出的是一張少女稚嫩卻美豔的臉。

    少女顯然還沒有成年,漂亮的臉蛋上還帶著一點嬰兒肥。但她的臉上,卻已經被畫上了濃重的妝容。

    拿細線仔細的開了臉,颳去了臉上少女氣十足的細小絨毛,光滑的臉蛋上拍了厚厚一層過白的粉底。新刮的眉毛被修剪成彎彎的柳眉,漂亮的杏眼畫上了濃重的眼線,拉長了的眼尾讓少女看起來過早成熟了起來。而她唇色鮮紅如血,像是早早便被催熟的桃子。

    趙真很肯定,這不是自己的臉,而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張臉的主人。

    這是誰?為什麼明明坐在這裡的是自己,鏡子裡卻是別人?

    況且……

    趙真皺著眉,覺得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

    濃妝的少女身上穿著舊時制式的紅色長裙,紅絹衫外面披著滿繡了吉祥圖案的繡花紅袍,肩上披著霞帔,脖子上掛著貴重的長珍珠項鍊和金翠首飾。而少女濃密烏黑的頭髮也被梳成了新嫁婦的髮型,上面插滿了金質的頭飾,顯得富貴又喜慶。

    但是透過鏡子裡照出的房間其他部分,趙真能夠看出這家人並不富裕。

    家徒四壁,牆壁發著黑色的黴斑,房梁破舊又堆積灰塵,隨便掛了一塊破爛汙髒的布就算是隔開了床,房間裡連一件像樣的傢俱都沒有。

    然而,就是這樣貧窮的家庭,少女卻滿身珠寶。

    並且梳妝檯比起這個房間,也要嶄新很多,像是剛剛搬到這間房屋中一樣。

    無論是房間裡到處掛著的紅色布料,還是窗戶上貼著的囍字紅色剪花,都在說明著少女是在自己的房間裡等待著出嫁。

    趙真心裡有些納悶,怎麼少女這麼年輕就要出嫁?甚至身上穿得如此漂亮,和周圍的破舊貧窮格格不入,難道是因為少女要嫁的人有錢嗎?

    但最關鍵的是,明明出嫁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孩,為什麼是他坐在鏡子前啊!

    他一個三十的大男人,並不想嫁給一個完全不知道是誰的新郎官啊!這算什麼事??

    趙真在心裡拼命咆哮,但是無奈他的大腦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連嘴巴都張不開,更別提發出一點聲音了。

    ……等等。

    趙真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發現,少女並不是靠著自己的力量坐在椅子上的,而是一直歪歪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很虛弱,雙手無力的搭在自己的腿上,連抓握的能力都沒有。

    而梳妝檯上,還歪斜扔著一瓶空了的小藥瓶。

    是因為藥物才沒有力氣的嗎?

    趙真的心情因為這個發現,而徒然凝重了起來。

    雖然少女一看就

    還不到適合結婚的年齡,但趙真原本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在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在少女的身體裡的同時,也尊重少女的選擇。畢竟人生是少女自己的,她如果選擇這個年齡嫁人,那作為一個全然的陌生人,趙真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對少女進行評判。

    但是,這個前提是,少女是自願結婚的。

    趙真還沒見過哪家新娘出嫁的時候,會喝下會讓全身無力的藥物!

    難道少女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喝的嗎?怎麼可能!

    他一時之間倒也顧不上去想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本來應該睡在床上的自己,會出現在一個陌生而貧窮的家裡,甚至自己現在是一個馬上就要出嫁的少女。

    趙真咬緊了牙關,大腦拼命的催促自己的身體動彈,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甚至從房間裡離開。

    這太荒謬了!年紀這麼小,還是非本人意願的嫁人,他絕對不允許少女就這麼嫁出去!

    無論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這種事情是犯法的,是不對的!

    出於趙真的意志,他終於在咬緊了牙關拼上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後,動彈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不知道是因為少女喝下的藥物藥效太猛,還是因為趙真的魂魄本不應該出現在別人的身體裡,光是抬起手臂,就幾乎耗光了趙真全部的力氣,累得他氣喘吁吁。

    趙真抬起手時,瞥到舉到眼前的手,也不再是自己本來那雙骨骼寬大的明顯屬於男性的手掌,而是白皙纖細的,女孩的手。

    少女塗著鮮紅的指甲,與白皙的肌膚形成了鮮明濃烈的視覺衝擊,紅白對撞,令人心悸。

    但趙真剛把手放在椅子把手上,想要撐著這具身體起來,離開這個房間,甚至從婚禮現場離開時,房屋外面從剛剛開始就存在了的喧鬧和歡笑的聲音,卻迅速的由遠及近,順著窗戶傳了進來。

    外面似乎有很多人,男的女的,他們都在喜氣洋洋的說著話:“雖然姑娘沒什麼用,但楊老三這次也算是走了大運了,族長對他真好。他家犯了那麼多過錯,族長還願意讓他家姑娘嫁給土地神。”

    “可不是嗎,姑娘都是賠錢貨,養了十幾年等一出嫁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白白賠了這麼多年的錢。但楊老三家這個,嫁給土地神之後竟然還能拿那麼多錢,楊老三都快樂瘋了。”

    “好在楊老三家是兩個姑娘,要不然大姑娘這一跑,就真的一點補救的方法都沒有了。”

    “二姑娘原本是要嫁給宗老家那個傻子的吧?族長本來說等過幾年二姑娘長大了,再看情況讓二姑娘嫁土地神的,這樣姐妹同嫁一個,也算是娥皇女英的佳話了。結果聽說是因為二姑娘長的好,小小年紀就漂亮得不得了,被宗老家的傻子一眼看中,哭著鬧著非要娶她,宗老拗不過,就給了族長一塊良田,族長就同意讓二姑娘嫁過去了。”

    “沒錯,原本二姑娘的嫁禮日期都定了,就在她姐姐出嫁後幾個月。結果沒想到,她姐姐竟然是個傷風敗俗的!竟然和隔壁嘉村的人跑了,真是臊得慌!”

    “還好有二姑娘替補,要不然這事可就毀了,土地神不一定要多生氣呢!”

    “不過楊老三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別看人家前十幾年沒能生出兒子,但這回等他一拿到錢,可不就有新媳婦了?族長不是說了嗎?祖宗都託夢了,說只要楊老三的罪孽還清,他就能生兒子。”

    “這回肯定能了,誰讓楊老三他媽不好,把晦氣過給了楊老三,才讓他娶了個不能生的媳婦。這下老孃媳婦都送去賠了禮,土地神肯定會息怒的。”

    “說起新媳婦,楊老三開始看了沒有?”

    “看了看了,前兩天別村的表親不還說,他那個當了大官的侄子,單位裡有個可好了的小姑娘,正好和楊老三很配。說是這兩天就能送過來,我看了照片了,那姑娘可漂亮了,聽說還是讀過書的呢,一看就能生兒子。”

    “楊老三這一家的福氣可真大,嘖嘖,我當年娶媳婦的時候可沒人幫我掏錢。”

    “嘿嘿,二姑娘可是個漂亮孩子,就是可惜,就這麼送過去了,也沒有和村裡的小夥子高興高興。”

    “瞧你這話說的,別讓別人聽到了。嘿嘿,哪是沒有過啊,有過啦!你是沒看到,那胸那屁股。那滋味,嘖嘖嘖,就是可惜當時你沒在。”

    “我們好幾個都舒服得不得了,就你因為出去採辦結婚用的東西沒在,表哥,你運氣不行啊。”

    ……

    那些談話都重疊在一起,嗡嗡嗡的像是蒼蠅在叫,讓趙真不太能分辨得出每一句都說了什麼。

    但是好在梳妝檯就在窗戶旁邊,趙真皺著眉努力想要聽清時,還是隱約聽到了不少。

    大姑娘?二姑娘?什麼嫁神?怎麼這裡面還有土地神的事?

    趙真越聽越糊塗,完全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情況。

    和旁敲側擊從村支書家那裡得到了不少信息的燕時洵不同,趙真只是隱約覺得有些違和,就像是人的潛意識在提醒著他,有危險在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