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霽珊 作品

第212章 回首煙深何處是(二合一)

    柳細風斜,煙雨溼重衣。

    這樣的時節,富貴門庭、錦衣繡戶,自可臨窗對雨、飲酒賞花,別有一番情致。

    可在那些窮苦人家,茅屋處處漏雨,出門一腳黃泥,卻是不勝其擾得緊,心裡只盼著這雨季快些過去,早一日放晴,便可早一日過得。待天時再熱些,便好將那被褥棉衣先送去當鋪,換些銀錢來貼補。

    南郡驚鶴城沙井坊一戶破棚屋的門前,幾張招魂幡被風吹得“撲啦啦”作響,抖落下好些雨水,越發顯得破敗。

    白幡顯然已經掛了好些日子了,上頭“魂兮歸來”的字跡早已模糊難辨,幡尾垂下的杏黃色旌條亦變成了爛糟糟的布縷,東一掛、西一條,有氣無力地在風裡甩著水珠子。

    “咿呀——”,歪歪倒倒的屋門被人從里拉開,一名穿葛衣、系灰裙的婦人,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

    她面色臘黃、形容枯槁,眉眼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清秀,如今卻是眼窩深陷,雙頰也凹了下去,整個人形銷骨立,紙片人兒一般,風吹就能倒。

    可她卻偏偏不曾倒下。

    雖然身上的衣裙打了不少補丁,頭髮也又枯又黃,可她卻將自己收拾得甚是乾淨整齊,裙角與袖畔纖塵不染,裙幅還拿什麼東西仔細熨過,平平平整地,髮髻亦梳得一絲不亂。

    看得出,貧窮與困厄,並未影響到這婦人的精氣神,她的腰桿兒始終挺得筆直,神態亦從容不迫。

    “娘晚些就回,阿盛好好看家。”回身向著屋中叮囑了一句,婦人的說話聲夾雜著輕咳,明顯有些中氣不足。

    門裡很快便響起了微弱稚嫩的童音,似是在應允母親的交代,只是那聲音委實太小,未及傳遠,便被風雨掠去。

    婦人向著門裡笑了笑,又柔聲說了句什麼,便回手攏上篷門,卻不及走,而是在門外低矮的茅簷下站了片刻。

    直待聽見裡面傳來落鎖之聲,婦人才放心地舒了口氣,隨後,撐開一柄同樣打了補丁的油傘,緊了緊胳膊裡挽著的藍布包袱,一步一挪,行過長而雜亂的街巷,消失在了漫天煙雨中。

    巷尾的水井旁,幾名汲水的婦人圍聚一處,看著那葛衣女子的背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吳嫂子也真是可憐,男人十年前死了,她一個人拉扯四個孩子,硬是過了十年,可誰想那兩個大點兒的竟也……”

    “誰說不是呢?那幾年焦家的日子眼瞧著就好起來了,我聽說那焦家當家的走鏢掙了好些錢哪,他家在和順坊住磚瓦房了,傢什都是上好的,誰成想他走得那樣早?”

    “唉,他家也不知走了什麼黴運。玉英和玉成多好的兩個孩子啊,孝順懂事,這才支應了幾年門戶?好好兒兩個大活人,如何就找不著了呢?”

    “說是去尋寶了,卻偏沒說去何處尋,也不說跟誰走的,就這麼離了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看那幡子都掛了好些日子,也沒見招回什麼來,可憐吳嫂子掙命似地把來錢,法事也做了幾場,甚都沒得,現如今她也沒那個心了。”

    “唉,要我看哪,吳嫂子這性子也真真剛強,若換了旁人,哪裡還捱得住?早一根繩子勒死了。”

    “死哪有那麼容易的?家裡還有兩個小的呢,她這一死,兩個娃兒哪裡還有活路?為了這兩個小的,她能熬一天便要熬上一天。”

    “罷喲,罷喲,哪裡有這許多話來?你瞧瞧你這桶子都汲滿了,還不回去燒你的灶頭去?再遲些,看你婆婆不把你罵個狗血淋頭。”

    “啐!你自要回家睡漢子便自去,少拿老孃作興頭。”

    陋巷中的嘆息,很快便轉作了粗俗的笑罵。

    皆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苦人,誰又能幫得了誰?便是眼前的上下頓都顧不周全,那些多餘的憐憫與嘆息,終不過是雨打風吹去。

    井畔的婦人三三兩兩地散了,那抱著木盆落在最後的一個,便是被人謔笑說要回家睡漢子的。

    她約有二十許,團團一張圓臉,皮子白淨,鼻樑處生了幾粒雀斑,笑起來兩個梨渦,不能說多漂亮,卻也頗為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