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霽珊 作品

第146章 援琴鳴劍動清商(五千字大章)

    春雨如酥,軟軟拂過真武廟高大的門楣,那屋頂的琉璃瓦如若水洗,在暮色中反射出冰冷的光。

    今日廟裡香客不多,時辰雖還尚早,那廟門便已闔攏了大半,最後一名香客正自廟中而出。

    那是個青年男子,著一襲水墨長衫,髮髻上貫著支碧玉簪,身量頎長、衣帶當風,一望便知身家不凡,在他旁邊有個小家僮高舉著油傘,正替他遮擋風雨,而他則與送出門來的一個穿灰袍的道人作別:

    “多謝仙師又贈仙符,舍妹病體初愈,兩下里離得又遠,卻是不能親來還願,便由我這兄長代勞了。仙師還請留步。”

    那灰袍道人視線掃過停在門外不遠處的油壁車,又向他身上望了兩眼,目中寒光一閃而逝,面上卻是堆起謙笑,和聲道:“小道不過多說了句話而已,真神在上,定能保佑尊府得享安康,這仙符要……”

    他張開的口忽然再也合不攏,雙目大睜,呆呆望地向前方。

    墨衫男子見狀,心下生異,正要回頭去看,驀地一陣惡臭直衝鼻端,他連忙將袖掩鼻,眉頭緊蹙,身上墨衫如被狂風捲動,隨著惡臭飛起大片衣袂,家僮手中油傘竟是再握不牢,被這疾風吹得倒向了一旁。

    頃刻間,雨水和著冷風兜頭蓋臉澆下,水墨長衫的男子登時全身盡溼,再不復大袖飄擺的模樣,瞧來狼狽不已。

    待家僮扶起油傘重新撐好,主僕兩個定睛看去,便見一道纖影正立於廟門內,素袖青袍,挽著道髻,觀其衣著打扮,似乎是個年齒尚幼的女冠。

    “這女冠好快的腿腳!”小家僮一面咋舌,一面好奇地打量著那青衣小道姑。

    方才那陣巨大狂風,應該便是這小道姑闖進廟門時帶起的風,連他手裡的雨傘都颳倒了,可見其速度有多快。

    “這位公子,此等邪物還是不要往家中帶的好。”小道姑忽地開了口。

    極清冷的一道語聲,若寒泉流淌,說話時也不看人,依舊背對著他們,只高高揚起左手,手裡握著一枚玄錦織金香囊。

    “老爺,仙符!”家僮一眼便認出了那隻錦囊,立時驚呼出聲,那墨衫男子先一怔,而後方有所悟,忙探手入懷。

    方才還在珍重收在懷裡的仙符,已然不見。

    墨衫男子不由大驚,正待出聲質問,卻不料那小道姑手指一緊,錦囊上竟升起了陣陣黑煙,還散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腐臭之氣。

    男子見狀,登時驚疑不定,怔望著那小道姑不語。

    小道姑反手輕輕一擲,“啪嗒”一聲,半腐的錦囊穿過漫天細雨,正正落在墨衫男子腳下,而她則始終不曾回首,依舊背向而立,惟清冷如泉的語聲被暮風拂了過來:

    “好生瞧瞧這裡頭到底是什麼罷。”

    說這話時,那道纖細的身形如幼竹般立著,看似一陣風即可吹倒,卻又莫名讓人覺出了一股沛然之氣。

    墨衫男子一時竟忘了說話,遲疑了片刻,到底俯身拾起地上錦囊,強忍著其上散發出的腥臭,拉開了抽繩。

    “撲落”,一根細長的帶著腐肉的骨頭自錦囊中掉了出來,其上黑煙尚未散盡,隱約可見那腐肉的表面還生著好些灰黑的毛髮。

    主僕二人怔望了數息,小家僮方才“哎喲娘吔”一聲大叫了起來,手中油傘再度落地,小臉兒上不見血色,抖著手指著那腐肉道:“老……老鼠尾巴……”

    的確,那細長的帶骨腐肉,正是一截鼠尾。

    墨衫男子登時滿面驚色。

    方才他親眼瞧那灰衣道人將一張黃紙硃砂符放入錦囊,可這一轉眼,如何便成了腐爛的鼠尾。

    名聲在外的小方縣真武廟所贈仙符,難不成竟是此等汙穢不堪之物?這哪裡是仙符?鬼符還差不多。

    便在主僕二人瞠目之際,那截鼠尾已然化煙而散,只在地上留了一個細長的鼠尾形狀的汙漬,瞧來甚是詭異。

    墨衫男子不由得呆住了一張臉,張開手手拋下那枚錦囊,胸膛連著起伏了數息,似是極惱極驚極,好一會兒後方顫聲質問:“道長,此是……何物?難道貴廟所贈仙符皆是這等汙穢之物麼?”

    並無迴音。

    抬頭再看時,哪裡還有什麼道長?青石階上空落落一件灰色道袍,道袍的領口處飄著張黃草紙剪的紙人,那紙邊猶在風裡捲動著,黑煙飛舞,其上濃黑的符文似若活物,亦自隨風扭動。

    墨衫男子低頭望住那道袍,面色由漸漸由白轉青,那小家僮更是面色如土,渾身亂戰,一跤坐倒在地。

    “走罷。”小道姑清叱了一聲,揮手處,高大的廟門在主僕二人眼前緩緩闔攏,那道纖細的身影便嵌在門扉中,衣袖翩飛、臭氣熏天。

    墨衫男子情知此番是遇到了高人,倒也不曾失了進退,依禮拱了拱手,正欲回身,驀覺腦後疾風驟起,再一轉首,身子倏然一僵。

    那廟門居然無聲無息地重又開啟了大半扇,竟是不知其何時打開的,而正對著廟門的真武大殿裡,慢慢踱出來一個人。

    居然正是方才送客的灰袍道人?!

    墨衫男子大吃一驚,再細看去,方才看出些許端倪。

    這道人與方才送客的道人五官身形相同,然此道身上黑氣瀰漫,兇焰滔天,掌中更握著一柄利劍,那劍上血光翻滾,隱有腥臭撲鼻,比才將那送客之道不知陰厲了多少。

    這才是那妖道的真身?!

    墨衫男子心中忽然生出這念頭,再一想方才自己竟和個紙人說了半天話,不由得一陣後怕,那臉上越發沒了血色。

    再細看那滿身殺氣的灰袍道人,唯覺其陰厲若九幽之鬼、兇殘如噬血猛獸,墨衫男子暗道一聲“不好”,拉起僮僕跌跌撞撞便往階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