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臥雪 作品

第五百九十五章 襄陽

    荀攸和荀彧,雖然在政見上有所不合,但到底都是同出荀門,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因此在荀彧鬱鬱而終之後,荀攸也開始有意無意地,遠離權力中樞,就連去魏公府的次數,也少了許些。到了上月,他乾脆以染上風寒為藉口,閉門不出。

    梁禎知道,荀攸心中的顧慮與相反,因此也沒有強迫他,僅是讓三丫以個人的名義,去荀府探一探荀攸,傳遞自己的問候。不過,在三丫臨出門前,梁禎特意交給三丫一封親筆信,這信上所寫的,自然是希望荀攸能夠解答,照目前的局勢,梁軍是應該先平涼州,還是先定漢中。

    三丫去了半天,就回來了。據三丫所說,荀攸與她相見的時候,全程廳門大開,甚至連僕人都沒有屏退,不僅不屏退荀府的僕人,就連三丫想屏退自己帶來的幾個女官,也被荀攸給阻止了。

    梁禎知道,這是荀攸為求避嫌而採取的方法,就像盈兒自打重回鄴城之後,就一直洞開宅門,日夜不閉一樣。

    “公達可有回信?”梁禎心中一酸,語氣也隨之帶上了幾絲哀傷,他是真的搞不明白,是什麼,將這幾個老幕僚,逼到如此地步的,自己明明,已經將所有試圖進他們讒言的人,都教訓了一頓了啊!

    “有。”還好,荀攸再怎麼樣,也還是寫了回信,沒有讓三丫空手而回。

    荀攸再信札之中,詳細地寫明瞭先定涼州的好壞,以及先取漢中的利弊。其大意也與賈詡、崔琰等人所談的無異,不過樑禎看來看去,都沒有找到荀攸自己的觀點。換句話來說,對於這件事,荀攸是將自己,給撇了個乾淨,無論梁禎最後採納哪個方案,成敗都與他無關了、

    轉了一圈,梁禎發現,自己的目光,終究還是要落回盈兒身上。畢竟在他心中,盈兒才是那個唯一可以讓他無條件信任的人。

    “潼關一役後,韓遂、馬超、梁興敗走涼州。此三者皆非善類,不除則不僅涼州難定,就連關中,亦是難安。”黑齒影寒用自己的語言重複了一遍崔、楊的話,“益州劉玄德,志在四海,如今兵甲已足,不日便將發兵漢中。但此二者,孰輕孰重,唯鍾元常、樑子華二人可知。”

    黑齒影寒說了一圈,其實就是將這燙手的山芋給丟了出去,因為這關中現在,除了一個要受司隸校尉鍾繇節制的雍州刺史張既之外,已是完全沒有軍勳—潁川集團的成員了,故而她才不會在這關中的事務上,發表過多的言論呢。

    梁禎對著輿圖,沉吟良久,他承認盈兒的觀點,是正確的,因為他跟盈兒都遠在鄴城,離長安上千例,根本就不可能對關中的事務有一個清晰的認知,因此要想達到利益最大化,最好的策略,似乎還真是將決定權,交給梁瓊為好。

    “文和兄讓禎親征漢中,盈兒對此,有何看法?”梁禎拋出了賈詡的建議,不過言語之中,卻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志在必得。

    這一次,輪到黑齒影寒沉默了。

    “盈兒可是有什麼難言之事?”梁禎試探著問道。

    黑齒影寒又想了一會兒,才搖頭低聲道:“禎,你可知道,關中此刻究竟是何模樣?”

    梁禎對關中,是有記憶的,但這記憶卻是二十多年前的關中了。那時的關中,雖然在經歷漢羌百年戰爭的摧殘後,早已失去了西漢時期的榮光,但也不失為一安居之所。但這一切,隨著初平三年開始的,李傕、郭汜之亂,而結束了。

    二十多年的關中戰亂,不僅能關中失去了大量的人口,更讓關中的田地、水井、水利都荒蕪、損壞殆盡。可以說,現在的關中,完全就是一片焦土,一片慘烈程度,完全不亞於當年的雒陽盆地的焦土。

    “‘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難道,這就是現在的關中嗎?”梁禎情不自禁地,念起了《蒿里行》中的詩句。

    盈兒螓首微點:“確實如此。”

    “禎從軍三十年,掌戎亦有十餘載。”梁禎從蒲團上站起身,而後揹著手在屋中踱步,“平定叛逆,剪滅群雄,雖有功於社稷。但亦曾因一己之私,於赤壁,葬送王師二十餘萬。乃至萬姓喪親,府庫空竭。”

    梁禎終於找到機會,將積壓在心中多年的話,一吐而空:“若依諸君之意,禎確實應當,西平漢中,東取合肥,南奪襄陽。但如此一來,這北州,又不知將有幾家披麻,幾家戴孝,幾家絕嗣。”

    黑齒影寒知道,梁禎終究還是跟三十年前一樣,雖然外在變了不少,但內在的裡子,卻幾乎沒有太大的變化,因為對於一個已建立千秋萬世之功為己任的君王而言,梁禎現在所顧慮的一切,都是幼稚至極的。換句話來說,梁禎身上所展現出來的,正是當年韓信評價項羽時所說的“婦人之仁”。

    但這婦人之仁,真的是一件壞事嗎?這恐怕,唯有百年之後的史家,才能夠說出個所以然來了。

    建安十七年七月,梁太師正式傳檄各州,今後五年的工作重心,是休養生息。同時,為了更好地支援各州的恢復與發展,梁太師下令,僅在徐州、荊州、關中、鄴城,各保留一兵團,合計十二萬常備軍,其餘各部,均需參與到駐地的耕作之中去。

    同時,梁禎下令韓浩、棗祗二人,著手編纂《勸農令》以求建立一個完整的體系,以幫助各州的農戶,恢復生產。

    如此大的動作,自然不可能不在天下,引起軒然大波。其中,反響最快的,非梁瓊莫屬。因為梁瓊及其麾下諸將,早就已經做好了攻略漢中的準備,可以說是隻等梁太師一聲令下,就要萬乘齊發,直取漢中了。但梁太師這麼一搞,可不就等於,掐斷了他們的升官發財夢了嗎?

    因此,梁瓊當即修書一封,呈獻梁太師,陳說此刻奪取漢中,已是刻不容緩,要是遲了,將關中難安云云。梁瓊的奏疏,華歆自然不敢私下扣押,於是它便被完封不動地,交到了梁禎手中。

    梁禎知道,梁瓊跟賈詡走得很近,於是便將賈詡叫進了魏公府,當著賈詡的面,如此說道:“梁瓊這是在與禎過不去啊!”梁禎狠狠地將奏疏摔在地上,“禎前月方才強調,今後五年當以休養生息為重,這梁瓊,此刻就上書,言西定漢中之事。這不是,在扇禎的臉嗎?”

    賈詡聽後,心中也是一愣,因為這梁瓊的舉動,也是出乎他的意料,更是與他此前與董白定下來的政策,完全相悖。換句話來說,就是梁瓊根本就沒將他們的叮嚀放在心上,或者說,是梁瓊在心中篤定,聽賈詡和董白的話,只會讓他白白錯過,撈取功勞的機會。

    “太師息怒,興許子華在關中,探知了什麼,但信札篇幅有限,未來得及說明。”情急之下,賈詡也只能以此為藉口,來替梁瓊開脫了。

    梁禎一聽,心中的氣也消了一些:“唉,禎畢竟遠在鄴城。不如這樣吧,禎予梁瓊節杖,讓其節制關中軍事,若是遇到良機,可自主率軍攻略漢中。而後禎再率大軍,以為後援。”

    此法算是一種妥協,因為梁禎雖然不想再大動刀兵,以勞傷民眾,但心中卻又確實放不下,留著孫劉這兩個大禍患來給子孫解決。因為做父親的人,心中也總是希望能夠在自己撒手人寰之前,儘可能多地替子孫解決一些問題的。

    建安十七年九月,梁禎以梁瓊為平西將軍,持節都督關中諸軍事,並特意用手書的行事表示,若是梁瓊覺得時機合適,可以自行決定向漢中進兵,而梁禎自己,也會立刻在鄴城召集兵馬,以作為梁瓊的後援。

    梁禎的舉動,無疑得到了梁瓊等將的擁護,但如此一來,就輪到董白黑著臉了。她倒不是擔心梁瓊等有沒有能力攻略關中,而是擔心,她在長安的兒子梁昭,畢竟梁昭現在,可是梁瓊的幕僚,跟著梁瓊征討一下關中的馬匪、強人不就夠了嗎,幹嘛非得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去漢中跟劉備死磕?

    但對於董白的擔憂,賈詡卻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因為讓梁昭去關中,可是梁禎的家事,賈詡作為外臣,若是連此事都要過問,那就是在給自己找死!

    董白想想覺得也是,於是只能找了個機會,單獨與梁禎相見,以說動梁禎,將梁昭從關中叫回來,免得他跟著梁瓊去瘋。

    “白兒可知,當年袁紹,為何要冒著手足相殘的風險,讓其二子,分別領兵,牧守一州?”

    董白一聽,立即搖頭,因為這事在梁禎集團之中,是早有定性,那就是袁紹好謀無斷,不懂得如此處理繼承人之間的關係、

    “因為這是亂世。”梁禎嘆道,“靈帝之後,皇權旁落,皆因少帝、當今漢帝,非軍旅出身,不得將士之心。故而,在禎之後,梁昭要穩坐河山,就必須去軍中,跟將士們同甘共苦,浴血奮戰。如此方能得將士之心,從而穩坐九五之位!”

    正所謂天下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心智,勞其筋骨,空乏其身。因此,若是梁昭想要成為睥睨天下的真帝王,這冒著性命危險的作戰,便是他少不了的必修之課。若是少了這步,他最有可能的下場,就是像當今漢帝一樣,因無法獲得軍心,而被士人集團肆意玩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