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燃 作品

7、心願

    涼州府城的城牆修得高聳堅實,如同沉默的巨人,可即便這樣的巨人也沒有能抵擋住胡契人的第一次來襲,更沒能保護住這一城的百姓。

    從城牆上能看見不遠處寬闊的關河,天氣晴朗之時,甚至能遠遠看見河對岸的丹支朔州。

    城牆上守衛的士兵看見段胥來了,紛紛行禮道將軍。統管城牆佈防的韓令秋韓校尉也趕來,那是個精壯高挑的年輕男人,他臉上有一道駭人的傷疤,從下頜一直到額角,以至於看起來有些可怖。他神情嚴肅,雙手抱拳道:“段將軍。”

    段胥點點頭,讓孟晚隨韓令秋去查看城牆佈防,然後便回頭看向那個拿著糖人的姑娘。

    她十分自然地走到了垛口邊,一邊望向遙遠的關河,一邊還不忘舔她的糖人。

    城牆上不比城裡,冬日的寒風迅疾而猛烈,她的長髮被風拉扯著,斗篷裡也灌滿了風,彷彿被吹開一朵藕粉色的桃花。

    她的一隻手放在城牆的磚塊上,冬日裡的磚塊摸上去應該如同刀割一般,她的指尖蒼白,指節同她的臉頰鼻尖一樣凍得通紅。可是她沒有重新拉好自己的斗篷,更沒有絲毫瑟縮。

    但凡是能感覺到冷的人,應該都不會如此罷。

    賀思慕突然轉過頭來,說道:“城牆上所有的風果然都一覽無餘。像白色蛛絲,疏疏密密佈滿天地間,看不見來處也不知去處。”

    像蛛絲一樣的風,奇妙的比喻。

    段胥隨她的手指看過去,在凜冽寒風中道:“白色的風,便如我這袖口一般的顏色嗎?”

    “是。”賀思慕笑起來,笑著笑著,她突然問道:“將軍大人,你有沒有心願?”

    “心願?”

    “對,心願。”

    段胥微微一笑,坦然道:“平生所願,關河以北十七州迴歸大梁所有。”

    “……”

    賀思慕面上神色不變,心想這是什麼冠冕堂皇的官樣文章,比關淮奉承她的話還不能當真。

    段胥見她不說話,道:“怎麼了?”

    賀思慕一臉哀容,推說她怕血,一想到收復十七州,天下血流成河就害怕。頓了頓,她突然湊近段胥,段胥面帶笑意不動聲色地後退

    半步,等著她的下文。

    “我行走江湖,對頭骨頗有研究。”賀思慕指指著段胥的頭,不著邊際地說:“將軍大人生了一副好頭骨,後腦圓潤,顱頂高,額頭飽滿,眉骨高而眼窩深,還是雙眼皮。”

    段胥挑挑眉毛,這聽起來實在不像是夸人的話,倒像是屠場裡挑牲口的經驗。

    “地道的漢人頭骨並不長這樣。我聽我爹說,幾百年之前在比丹支還要北的北方,有一支叫做狄氏的民族,他們那裡的人頭骨才是如此。當年狄氏和漢人之間廝殺多年,你死我活是血海深仇,可是如今世上已經沒有了狄氏。狄氏融進了漢人的血脈裡,融進了您先祖的血脈裡。”

    如今胡契和漢人亦是死敵,但最終他們的血脈將相融,百年之後成為父子兄弟,骨肉至親。

    這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恨極了的轉頭血濃於水,愛深了的眨眼陌路兩端,親疏反覆且無事長久。

    你死我活的爭鬥或收復山河的壯志,都會化為雲煙。世事多無趣,何必這麼認真呢?

    段胥凝視了賀思慕一會兒,突然大笑起來,他扶著城牆,笑得彎下腰去肩膀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