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25

    艾伯特使用的是亞伯拉罕家族特有的禁術——[情咒]。

    這是亞伯拉罕家族作為魅魔立足的根本, 輔以足夠強大的精神力以及魅魔天生魅力值滿點的特性,即使所謂的傀儡,也就是施咒者想要操縱的人, 精神力比施咒者高出數個境界, 也會落入[情咒]編制的陷進中。

    條件是——對上施咒者的雙眼。

    但[情咒]之所以被亞伯拉罕家族封為禁術, 是因為啟動[情咒]需要消耗施咒者大量的精神力, 即使是在精神防禦和精神力等級方面天賦值出奇優秀的魅魔,也扛不住一次[禍心]的消耗。

    簡直要把人掏空。

    所以一旦不成功,施咒者必將遭到危及生命的反噬。

    不得不說,艾伯特有著極高的天賦, 竟然能夠在青年時期就掌握和施展如此高等級的禁術,他的算盤也打得著實精妙。

    阮卿是個孱弱的人族, 無論她對魔法元素有著如何強大的吸引力, 精神力的磨練也必定需要在刀山火海, 九死一生的絕境之中。

    可這樣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能夠見過什麼世面?

    只要掌握了西爾弗小姐一人, 西爾弗家族無邊的財富不就盡數收入他囊中嗎?

    這就是艾伯特不惜花費大價錢也要和阮卿結交的原因。

    但他唯一打錯的算盤是, 眼前的這個看起來年紀尚淺的小姑娘,曾經經歷過一百零八個世界, 從無數個瀕死的絕境活著走了出來。

    她的靈魂必然是百折不撓。

    少女仍舊從容地坐在那裡,衝著艾伯特微笑。她金色的瞳孔勝過蒼穹之上皎月的清輝,中間顏色最深, 可比之白日裡灼灼的驕陽,逐漸變淺, 如同沾著晨露傲然挺立的香檳色玫瑰。

    注視得久了,艾伯特漸漸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不由得想要從這雙眼睛中窺探到更多。

    他看到自己年少時羅伯特城的歲月。

    金色的陽光落在老城牆的磚瓦上, 枯枝敗葉鋪就,在一處遒勁老樹伸展枝椏,垂下濃厚廕庇之處,他摟著一位美貌的魅魔少女,側頭輕輕吻過她那顫抖著,卻又滿含渴望的紅唇。

    那是他的初戀。

    “塔麗莎。”

    少年在

    唇齒之間呢喃著。

    “我此生的摯愛。”

    噢,他已經快要忘記她了。

    但此刻艾伯特心中竟然有一絲動容。

    艾伯特四周建築快速向後消退,場景如同鏡子一般被打碎又拼湊成完整一塊。無邊廣袤黑暗之中,艾伯特彷彿又重新經歷他年少青澀的歲月,學著如何認真而執著地愛一個人。

    艾威城嘈雜的聲音驟然湧入他心中,那些華服錦衣,喧嚷擁擠的街道,人群攢動的集市,還有美貌的少女們,嬌笑著朝他伸出手,迷了他的心智。

    “艾伯特。”

    “艾伯特。”

    她們輕聲喚道,聲音纏綿如同細密又輕柔的一片霧。

    而後那一道道曾經無數次在他耳畔傾訴愛意的溫柔嗓音在剎那變得尖銳,變作水中蠻橫肆意生長的水藻,尖銳粗糙的荊棘,從中開出血淋淋的花朵。

    “你為什麼不愛我?”

    聲音越來越大,幾乎要刺穿艾伯特的耳膜。

    “對不起。”

    艾伯特哭泣。

    “對不起沒用。”

    少女們從畫面裡面挨個挨個鑽出,她們的原本清麗的笑容此刻看上去如同索命的厲鬼,然後她們伸出手。

    艾伯特注意到她們手上面滿是血淋淋的鮮血。

    “不如,把你的心掏出來給我看看?”

    艾伯特胸中一痛,他感覺自己心臟如同被螞蟻啃噬,劊子手用匕首一片片切割著他的肉,拔出他的指甲,而後在劇烈的疼痛中,一大口鮮血從他口中吐了出來。

    糟糕,是反噬!

    該死,中計了!

    可是一個普通的人族,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精神力?

    包間裡面的人已經被艾伯特突然地抽搐白眼、吐血再昏倒一系列操作了給弄亂手腳。

    “醫生!愣著幹嘛!快叫醫生!”

    尼克大吼道,額角青筋突起,英俊的面孔因為聲嘶力竭而格外扭曲。

    阿道夫顧不上被他動作掀翻在地的椅子,慌張地跑出去叫人。

    莉可臉色慘敗地坐在椅子上,被剛才的駭人的突發場面嚇呆了。

    原本大家吃飯吃得好好的,艾伯特豁然起身,先是雙目無神地劇烈抽搐,口中唸唸有詞,一直在說著對不起。

    然後他的面部肌肉突然瘋狂

    痙攣,眼角流出血淚,雙眼泛白,整個身體以一種詭異地角度倒了下去。

    就像是——

    莉可抱緊自己,卻仍然抑制不住那個可怕的念頭。

    被剔除了骨頭一樣。

    但那裡躺著的畢竟是她愛的人。

    莉可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心中對死亡最深切的恐懼,她慢慢站起身,抬起冰涼的雙手,試圖將艾伯特癱軟在地上不成人形的身子扶起來。

    鮮血一絲一縷從他肌膚內源源不斷滲出,染紅了艾伯特的衣服,綻開大朵大朵血色的花朵,花色之盛。

    一雙溫暖的手製止了莉可的行為。

    “我可憐的寶貝。”

    是阮卿。

    莉可抬起頭,她嘴唇抖得厲害,眼眶裡麵包著淚水,卻咬著嘴唇極力忍住不讓它掉下來。

    卿卿。

    她嘴唇一開一合,無聲地說出這幾個字。

    阮卿衝她搖搖頭,神情中含著溫柔的憐憫。

    她將莉可摟入懷中,一遍一遍輕撫著她的脊背,輕聲細語地安慰道。

    “別怕,別怕。”

    “讓尼克來。”

    佩德不知何時面色鐵青地站在阮卿身後。

    他冷如冰霜的眼神在掃過地上扭曲的身體剎那,帶著一閃而過的狠厲。

    愚蠢的螻蟻。

    一瞬間,佩德彷彿又變成死界高高在上的死神,死靈在他腳下弓著脊樑,顫抖著匍匐,而死神坐在聖殿之中,揮一揮手指,便能讓他們滿是罪孽的靈魂灰飛煙滅。

    ……

    直到莉可哭著上了醫院的救護車的時候,這可憐的精靈族少女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今天的心情本來就很糟糕,特別是艾伯特突然吐血這件事情一出,讓莉可本就脆弱的神經,她腦子裡面長年繃著的那根弦徹底斷掉。

    “莉可。”

    阮卿握著她戰慄的指尖,輕聲說:“別怕。”

    “艾伯特、艾伯特、會、會死嗎?”

    莉可抽泣著小聲問道。

    “你愛他嗎?”

    阮卿避而不答。

    她摟住少女瘦削的肩膀。

    “我不知道。”

    莉可哽咽:“但我覺得艾伯特是個很好的人,他愛我,從未有這樣一個男孩子對我表露如此強烈的愛意。”

    阮卿嘆息一聲,捧起莉可小巧白皙的臉頰。

    “莉

    可,你看著我的眼睛。”

    莉可大大的藍色眼睛裡面滿是驚懼和惶恐,佈滿厚厚的烏雲和絕望。

    “和他在一起,你不開心。”

    莉可身子抖了一下。

    她說的沒錯。

    可是……

    阮卿抵住她的額頭,繼續說道:“你知道艾伯特對我做了什麼嗎?”

    “他對我使用精神控制類的禁術,但是他學藝不精,最後得不償失,遭到了反噬。”

    “親愛的莉可,你愛他,可如果他愛你,會對我使用禁術嗎?他做這些的時候,半分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和臉面。”

    莉可眼睛裡面是交錯著迷茫和震驚,微微張開被她咬得青白色的嘴唇。

    “怎麼會……”

    “如果我真的是一個普通的人族,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他操縱了我,就操縱了整個西爾弗家族,操縱了佩德,也操縱了艾德里安家族。”

    “他沒有長老院的束縛,所以不需要像其他八大豪門一樣經過層層的預算備案,可以隨意揮霍西爾弗家族的家產,只要他想,他甚至能夠將整個蘭斯學院買下來。”

    莉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天啊,她究竟為自己的朋友帶來了多大的禍患!

    要是,要是阮卿真的只是一位普通的人族少女……

    莉可原本冷靜下來的身體又開始劇烈發顫,瘦弱的少女像是薄薄一片紙,裹在華美的衣裙之中,抖得像是風中的落葉,在枝頭搖搖欲墜。

    說不清是後怕,還是因為噁心。

    “真、真的嗎?”

    莉可的聲音裡含著深切的絕望,不敢置信地再一次問道。

    求求你……否認我。

    她聲音裡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懇切。

    “莉可,你以為那次他救你是巧合。可是據我所知,他背地裡調查過你,也曾經在學院不經意和你搭過幾次話。我不能否認,艾伯特在魔獸爪下救你確實是出自於真心,但以他的水平和聰慧,他頂多只會受點不致命的皮外傷。”

    “這些可笑的真心,不過是精心算計之後最美妙的合成品,用最甜美的謊言織就,莉可,他並不愛你。”

    莉可眼裡面的光疏忽熄滅了。

    “我沒有理由騙

    你。”

    “你知道他在和你交往的過程中,還有多少個可親可愛的學妹嗎?”

    不。

    莉可在心中無聲地尖叫。

    他怎麼能夠這麼噁心。

    一瞬間過去艾伯特所有的反常在莉可的腦海中被串成一條線,他所有的心虛與慌亂都得到解釋。

    “你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

    阮卿的話一字一句敲在莉可心上,將她從那一潭冷得刺骨的湖水中撈起來。

    “優秀到艾伯特自行慚愧,他本就是生長在湖底的泥沼,卻不幸觸摸最聖潔的雲朵,他想把珍寶據為己有,但又厭惡在雲朵的對比之下那個醜陋卑鄙的自己。”

    “所以他要把雲朵拉入泥沼之中,拼命否定你,挑剔你不夠優秀,吹噓他的前女友們。”

    “你說,他配嗎?”

    阮卿的聲音很平靜。

    她懷裡面的少女抖了又抖,久久沉默著。

    阮卿並不著急。

    她知道莉可這麼睿智的女孩子,不用多說,會自己想清楚一切。

    良久,少女抓緊阮卿的衣服,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那個廢物、不、配!”

    什麼垃圾!

    她的真心真的就這麼廉價嗎?

    “他怎麼敢騙我感情這麼久!?”

    憑什麼她要一直反思自己的過錯,唯恐打擾他的工作,而他還可以在一旁洋洋自得。

    “笑死,我這麼遷就著他真的給他臉了?真以為山雞披上鳳毛就能變成鳳凰了?”

    她的聲音似哭似笑,似是悲鳴,也是釋懷。

    “他是族裡面的繼承人,掌中寶,可誰又不是呢?我也有爸爸媽媽,他以為他很高貴嗎?”

    “我只是以為……”

    罵罵咧咧之後,莉可的聲音小了下來,輕得像是月亮棲息在粼粼水面的倒影,一尾在日光下短暫小憩的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