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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人製造的幻境是狂歡的國度, 這裡沒有為溫飽奔走的憂愁,沒有規則和束縛,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快樂。

    有人成為主教, 在神像廣場上微笑著迎接鮮花和讚譽。

    有人成為國王, 日復一日巡邏自己的疆域, 唯恐哪隻不識好歹的野獸將劃分邊界的墓碑挪回窩裡面去。

    有人成為富商, 坐在金子製成的沙發上抽著雪茄, 在煙燻霧繞之間,半眯著眼睛欣賞衣裳半露的女子扭動的曼妙舞姿。

    無時無刻的快樂,每當他們心中浮現出一個慾望的輪廓, 下一秒就一定能看見新的幻象。

    誰在乎那是否真實呢?

    清清楚楚地睡過去,總好比渾渾噩噩的活著。

    這就是墮神者所仰仗的把柄——人性的把柄。

    沉淪的美夢與痛苦的現實,這是一道不需要思考和猶豫的選擇題。

    既然不能驗證生命的真實,那不如選擇時刻的快樂。

    但是在這充斥著曼妙歌舞的歡慶之所, 士兵們聽到了斷斷續續,彷彿從虛空傳來的小提琴聲。

    兩道激昂的小提琴聲重疊在一起,相互碰撞, 拉扯,然後越來越近——如同兵戈相見, 蠻橫地撞入靈魂的最脆弱之處。

    琴聲裡面有什麼呢?

    它又在尋找著什麼?

    它們如同絲絲縷縷的網線扣動心絃,讓沉溺在美夢裡的士兵忍不住去豎耳聆聽。

    聽見了。

    可是, 那裡面竟然全是痛苦。

    不,沒有人喜歡痛苦。

    人們捂住自己的耳朵。

    破舊的小木屋裡擺滿了畫家上千幅無人欣賞的畫作,頭髮蒼白的畫家孜然一身,於月夜顫巍巍推開木門,微笑著仰望那一輪月亮。

    木屋旁靜悄悄地立著他早已為自己擬好的無字墓碑。

    剛得知丈夫早已戰死沙場的婦人背過身悄悄擦乾眼角的淚痕,在飯桌上擺好飯菜, 若無其事地招呼著剛放學歸家的孩子。

    戍守邊疆的士兵於天寒地凍之間,頂著一頭霧凇似的霜雪,雙目如矩,默默思念著遠方的親人。

    日升月落,他終究抵不過濃濃睏意和漫長的等待,緩緩閉上雙眼。

    這該死的、殘酷的命運,從不肯輕易賜予人們任何恩典。

    將人類玩弄於鼓掌間才能讓他發笑嗎?

    人們不滿、憤怒,甚至發瘋一般絕望著、掙扎著。

    可痛苦竟然讓命運這如此迷人——即使知道生命背後是沒有意義的萬丈深淵,他仍舊要求人們去竭力奔跑。

    如飛蛾撲火。

    如螳臂當車。

    不自量力。

    甘之如飴。

    年輕的天之驕子摘下頭頂的皇冠,脫下身上華美的衣裳,彷彿這樣才能撕掉家族賜予他們貴族的頭銜。

    他們孤注一擲地步入麥田和村落,在那裡尋求嶄新的人生意義。

    我並不想被命運擺佈。

    人應當尋求他自由的意志,即使這讓人痛苦。

    如果唯有痛苦才能時刻讓我保持清醒,請讓我居無定所,一生顛沛,甚至一事無成。

    唯有不可退讓的是,命運不能剝奪我走向新生抑或是毀滅的權利。

    熱淚盈眶中,阿貝爾長官看到了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自己。

    那少年身姿如挺拔的胡楊樹,手握一柄長槍,挑破魔獸的咽喉,刺穿它的皮肉,以羸弱之軀抵住魔獸勢不可擋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