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不是木偶 作品

肺是很重要的器官

    “嗯。”

    “你可不可以,”嗓子有些癢,唐蘅咳了一聲,“可不可以來接我?”

    李月馳靜了幾秒,問:“你在哪?”

    “我在任東強家。”

    李月馳又靜了幾秒。

    然後他說:“等著。”

    唐蘅遞去兩百塊錢,老任連連擺手:“哪用得了這麼多!順路把你帶過來嘛!”

    “您收下吧,”唐蘅說,“多虧有您。”否則他今晚還會做出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也用不到這麼多,五十,五十就夠了!”

    “我沒有五十的零錢。”

    “唉呀——”老任從唐蘅手裡抽走一百塊,“一看你就不是缺錢的人!李家是真不容易……我就多嘴一句,既然你們關係好,你就多幫幫他吧。”

    “好,我會的。”唐蘅認真地說。

    “那孩子很懂事的,他爹媽也是好人,以前我想去礦上打工嘛,他爹喊我不要去,說是糟蹋身體得很,”老任倚著摩托車,低嘆道,“後來他爹就真的病了,你說說……真是倒黴啊。”

    “是什麼病?”

    “塵肺嘛,我們這好幾個在礦上打工的,都是這毛病。”

    “李月馳他爸得的是塵肺?”

    “嗯,好多年嘍,也是遭罪。”

    “……”

    遠處出現一枚小小的亮光,很快那光芒近了,摩托車的聲音變得清晰。李月馳在老任家門外停車,喊了一聲:“任叔,麻煩你了。”

    老任迎上去:“麻煩什麼!你這個同學才辛苦呢,這麼晚還要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而唐蘅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他望著李月馳,望著他的看不清顏色的t恤。像是匆匆套在身上的,這麼冷的夜晚,他只穿一件t恤。沒有夾克的遮掩,唐蘅才發現原來他比六年前瘦了太多,夜風一吹,那t恤的袖子和下襬就飛舞起來。

    老任轉身進屋了。唐蘅沒動,仍然望著李月馳。

    李月馳也沉默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說:“唐蘅,過來。”

    唐蘅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

    “不是說了明天見嗎?”

    “你為什麼騙我?”

    李月馳不說話了。唐蘅攥住他的手腕,只覺得很冷。

    “上車。”李月馳說。

    唐蘅坐在摩托車後座,額頭抵在他的後背上。他太瘦了,瘦得脊柱微微凸起來,像一道枷鎖硌著唐蘅的額頭。唐蘅閉起眼,只聽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腦海中出現李月馳向山崖倒退的畫面,他突然意識到,也許李月馳真的那樣想過,甚至,試過。

    唐蘅啞著嗓子說:“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李月馳嗤笑一聲,“告訴你出獄之後混得不好,告訴你我是窮光蛋,告訴你我他媽這輩子就這樣了我認了——然後找你借錢?有意思嗎?”

    “不是……我不是說這些。”

    “那你說什麼?”

    唐蘅不語,只是雙臂用力箍緊李月馳的腰,臉頰埋在他的t恤裡。他的嘴唇在哆嗦,胸腔也快速地起伏著,他想他為什麼不聯繫李月馳?為什麼不找他?為什麼六年前來了貴州卻最終沒來石江?還有為什麼——為什麼李月馳寫下那句“你是湖水捲進我肺裡”的時候他那麼漫不經心,他問,怎麼不是捲進你心臟?李月馳笑了笑說因為肺是很重要的器官。好,現在,現在知道了。肺是很重要的器官,他曾像湖水捲進他肺裡。

    摩托車停下,李月馳熄滅車燈,他們陷在純粹的黑暗裡。

    “哭什麼。”李月馳輕聲說。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