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沈掌院

    及至定昏之時。

    縱是隔著個落地花罩, 外面還下著連綿不絕的霖雨,惠竹和碧梧還是能隱隱地聽見些內室裡傳出的聲音。

    壓抑和粗曠,嬌弱和綿柔。

    交織在一處時, 徒惹人面紅心跳。

    碧梧不禁有些擔心起自家的主子來, 她約莫著, 自公爺入了內室後, 算上同主子敘話的功夫, 也有近兩個時辰了。

    沈沅近來的身體雖然恢復了許多, 但畢竟才剛剛出月,她的身體本身還不好, 自是比尋常婦人要虛弱了些。

    等那雕花拔步床也發出了吱呀吱呀的搖晃之音時, 在一旁恭謹站著的惠竹也垂了垂腦袋。

    亦知畢竟沈沅是剛一成婚就有了身子,今夜定是要在陸之昀那裡吃些苦頭的。

    及至雲銷雨霽之時, 花罩內終於傳出了男人沉啞的聲音,命道:“備水。”

    碧梧和惠竹這才故作鎮定地進了內室, 見那番蓮紋的大紅絨毯上,躺著好幾個被攥成團的帕子。

    一團、兩團、三團……

    至於裡面包裹得究竟是什麼物什,兩個丫鬟的心裡也有了數。

    陸之昀一貫體恤沈沅的身子, 自是不準備讓她在這麼短的時日裡就再懷上身子。

    室內的香爐裡本就燃著嫋嫋的茉莉沉水香, 那氣味兒稍帶著甜膩,現下卻又摻雜了幾分稍顯頹靡的麝香味兒。

    丫鬟進室前, 二人已經披上了衣物。

    沈沅顰著眉目躺在拔步床的裡側,柔美的芙蓉面上盡顯著荏弱可憐的無助。

    陸之昀的身形一如既往,保養得宜,體魄仍如他在青年時那般,雄壯健碩,肌理賁張。

    與之對比下, 沈沅的身形不僅顯得纖弱,還很顯嬌小。

    “不想去湢室?”

    陸之昀坐在床側,垂首看著柔弱無依的妻子,低聲問道。

    沈沅連抬根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只睜開了淚眼灼灼的雙眸,噙著眼淚,亦無聲地看著他。

    眼神含了幾分柔怨,大有一種控訴的埋怨意味。

    誰料二人的目光觸及到了一處時,沈沅能明顯覺出,男人墨色的瞳孔竟是又黯淡了幾分。

    沈沅的心不禁一

    凜。

    亦覺她適才的那個眼神,可能又戳中了陸之昀的某些心思了,復又倉皇地闔上了雙眸。

    陸之昀見沈沅仍未回話,待將她從裡側抱在了身上後,邊用大手稍帶著懲戒性質地掐了下她的腰側,邊沉聲又問:“你這樣,是還想再要?”

    聽罷這話,沈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眸,眼眶裡蘊著的淚水也再抑不住,終是在男人深邃眸光的注視下,簌簌地往外淌著眼淚。

    見她如此,陸之昀也覺得自己有些太過欺負人了。

    便攏著美人兒纖細的腰肢,溫聲哄道:“不哭了,我不欺負你了。”

    聽著陸之昀這麼說,沈沅雖說不想哭了,可這眼淚一湧,卻不是那麼好止住的。

    陸之昀卻以為沈沅這是同她鬧起了脾氣,同女兒家一樣,是在同夫君使小性子,卻未有任何的不耐,反是更具耐心地哄沈沅:“沅兒,不哭了。”

    這樣嬌弱好哭的沈沅,不禁讓男人想起了他們前世的初次。

    沈沅假死後,被他暫時豢在了京中的一個私宅裡,一開始沈沅待他的態度很冷漠。

    陸之昀忙完朝務,抽空看她時,沈沅總是擺出一副冷美人的姿態,連句話都不同他說。

    陸之昀也沒逼她一定要開口同他講話,每次來沈沅這處時,便同她相顧無言地坐在八仙桌的兩側。

    兩個人之間的唯一交流,也止步於在用晚食時,偶爾的眼神對視。

    過了大抵有兩個月,沈沅對他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她開始同他講話,也偶爾會對他展露溫柔的笑顏。

    原本他就心悅於她,沈沅再使些女子的溫柔小意手段,更是惹得他一貫冷硬的心腸,都因她而變軟了許多。

    後來循序漸進的,沈沅終於接受了他,對他的稱呼也從大人改成了季卿。

    陸之昀對沈沅的變化自是欣喜的,沈沅亦在那時向他索要了名分,其實他在下定決心要得到沈沅之前,便考慮好了一切,只等沈沅同意的一句話,他就立馬能給她改戶籍,讓沈沅以喬家表妹的身份嫁入公府,做他的妻子。

    但陸之昀也是個疑心重的人,亦隱隱覺出,

    沈沅突然的改變很是蹊蹺。

    沈沅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他的猜疑徹底打消,二人的婚期還未定下之前,沈沅便主動誘著他,同他行了新婚之夜才應行的事。

    陸之昀知道沈沅在同陸諶成婚後,他們之間並沒有夫妻之實,所以沈沅在被他佔有的時候,也仍是完璧。

    二人有了這麼層關係後,再加上沈沅表現得太過溫馴乖順,陸之昀也就漸漸放鬆了警惕,沒再讓人寸步不離地看著她。

    可直到沈沅同唐禹霖私奔了之後,陸之昀才驀地意識到,原來沈沅此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打消他的顧慮,好能有機會逃開他的掌控。

    思及此,陸之昀的鳳目稍顯深沉。

    他似是自言自語般,又語氣鄭重道:“沅兒…我以後都不會再欺負你了。”

    沈沅並沒有去深想男人這句意味不明的話。

    心尖那處,卻因著他嗓音低醇的這聲沅兒,輕輕地顫了數下。

    ***

    自小皇帝登基後,大祈的朝會制度便不如從前那般繁瑣。

    陸之昀身為這個國家的實際掌權人,卻是個講究務實的人,他免去了繁枝末節,將皇帝的早朝從以前寒來暑往的日朝,改成了一月九次,逢三、六、九日才行的朝會之期。(1)

    威嚴響亮的三通鼓在大內禁城中響徹後,文武百官亦分左右兩列隊進入宮廷的外朝,並漸次按照自己在朝中的班序站隊。

    小皇帝身著玄色的旒裳袞冕,腰佩五彩織金大綬,在一眾朝臣的注視下,身姿挺拔地坐在了泛著熠熠輝芒的龍椅處。

    陸諶任的參議一職,在朝中是正五品官員,這個職銜不高亦不低,但是離皇帝的距離還是頗為遙遠,以至於前面的高品官員在同皇帝稟告政務時,他都有些聽不大清楚。

    陸諶手持笏板,所著的深青官服前,還紋繡著五品文官的白鷳補子。

    都察院的言官們頭戴著獬豸冠,站在他身前的不遠處,可自從陸之昀成了祈朝的首輔後,這些御史和言官仿若就是些擺設。

    如今的他們,也只敢糾議糾議官員或是皇室宗親,便是同個傀儡一樣,絲毫都制衡不

    了陸之昀這樣的權臣。

    陸諶自從清醒過來後,便愈發覺得,陸之昀實乃目無君主,屢悖朝綱的奸臣。

    無外乎便是因著小皇帝尚且年幼,再仗著自己外戚的身份,握穩了祈朝的權柄。

    這樣一個隻手遮天的權臣的存在,於大祈來說,就是個隱患。

    陸諶就不相信,沒了陸之昀,這大祈的朝務就會週轉不下去。

    所以他現在鐵了一門心思,就想往都察院進,既然多數的言官都畏懼陸之昀的權勢,不敢在朝中多言半句他的不是,那他陸諶就爭取成為那個可直言不諱,糾議君主行徑的言官御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