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堪摧折

    驟雨將歇,京師的天也終於有了轉晴的跡象。

    沈沅卻仍是驚魂未定,心有餘悸。

    她不知道自己同陸之昀站了多久,心裡只怕那魂魄又會離開自己的軀體,所以在雨未停之前,她一直都緊緊地抓著男人虯勁又有力的胳膊。

    幸而她的身量只堪堪到了陸之昀的肩頭,所以只要微微垂眸,便可避開他的視線。

    二人正彼此緘默著,楹窗外卻又響起了伶人婉轉曼妙的唱詞。

    疊扇門亦於此時被人推開,沈沅這時終於鬆開了陸之昀的臂膀。

    縱是沒看他的眼睛,她也能覺出陸之昀在看向她時,眸色定是深沉且莫測的。

    沈沅的面上猶存著淚轍,軟聲致歉道:“大人,對不住,是我失禮了。”

    江豐甫一進室,便聽見了沈沅柔柔的話音。

    她的語氣矜持且禮貌,可每每說到“大人”這兩個字時,這周遭的氛感都平添了幾分香軟和曖昧。

    江豐適才瞥見了沈沅的泣容。

    而美人兒此刻卻背對著他,她青絲半綰,濃密如綢的烏髮也柔順地垂在了腰際。

    那湖藍色的交領襦裙襯得她那楊柳腰不盈一握,單看那纖瘦單薄的背影,便能讓人無端地生出幾分憐意來。

    而站在她身側的陸之昀,無論是在身量上,還是在氣質上,都同她對比得太過強烈。

    一個纖柔單薄,不堪風雨摧折,一觸即碎。

    一個則強勢凌厲,氣場迫人,讓人心生畏懼。

    江豐邀著太醫院的陳院使進了室,卻覺這兩個人站在一處時,竟有種莫名的般配感。

    陳院使年過六旬,樣貌看著很和藹。

    待他對陸之昀恭敬問安後,江豐便開口道:“勞煩陳院使,為這位姑娘瞧瞧身子。”

    適才廖哥兒提起沈沅中了暑熱後,江豐立即便在主子的示意下,讓侍從親自跑了趟陳府,將正巧休沐的陳院使請到了這處。

    陳院使回道:“不勞煩,下官正好休沐,鎮國公有事要尋下官,下官自是要及時趕過來。”

    沈沅聽罷二人的對話,心中不免有些驚詫。

    適才她看見陳院使時,也曾猜測過他的身份,她覺得他應該是江豐在附近醫館請

    的醫師。

    卻沒成想,他竟是這太醫院官階最高的院使。

    祈朝的太醫院只設一個院使,兩個院判。

    沈沅繼母劉氏的舅舅寇朗便是太醫院的院判,寇朗也是陸之昀三嫂的父親。

    陸之昀這時已經坐回了圈椅處,亦眸色深沉地看向了沈沅和陳院使。

    陳院使的表情很是淡定。

    可心中卻在想,他在京中做官多年,就沒聽過陸之昀沾過什麼風月韻事。

    他心裡也對眼前這陌生美人兒的身份頗感好奇,也悄悄地猜了猜她的身份。

    她容貌絕色,氣質卻是古典溫嫻,纖柔楚楚。

    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不太像是被高官豢養著的外室。

    可無論這美人兒到底是誰,首輔大人極其在意她,卻是板上釘釘的事。

    陳院使語氣恭敬地詢問了沈沅的症狀,又為她診了診脈。

    沈沅只將魂魄離體的事隱去,剩下的症狀都如實地同陳院使說了出來。

    陳院使也只說她脈象平穩,但是多少有些心疾的症狀,所以便給她開了些丹參保心丸。

    陸之昀的鳳目微微覷起,低聲問向陳院使:“她這身子,真無大恙?”

    陳院使恭敬回道:“回大人,姑娘是有些心疾之兆,但是問題不大。既是隻在下雨時有症狀,那日後每逢雷雨,就不要再隨意出門了。”

    ***

    沈沅離開了酒樓後,座席上還沾染著幽微的玉蘭香味。

    廖哥兒則一早便被人抱回了公府。

    江豐這時走到陸之昀的身側,他附耳同陸之昀嘀咕了幾句話。

    陸之昀未動聲色,隨後便從圈椅處起身,走出了這個雅間。

    江豐和其餘侍從跟在他的身側,眾人只在迴廊裡行了幾步,這空氣裡便隱隱漂浮了些許的血腥氣味。

    這血腥味愈發濃郁時,陸之昀也停住了步子。

    侍從便在江豐的示意下,為陸之昀推開了面前雅間的門。

    “吱呀——”一聲後。

    便見,鋪有華麗絨毯的地面上,竟是躺著兩個死相猙獰的屍體。

    屍體旁的血泊早已變得乾涸,染得那絨毯的顏色也極為深黯。

    陸之昀的烏靴,亦於此時踩在了血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