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62章 丈夫

    桓曼荼的所作所為徹底惹惱了桓致霖,他將桓曼荼關起來,撤去她屋裡所有裝飾,不允許她去探望白夕顏。桓致霖還放話,桓曼荼什麼時候改口,什麼時候再恢復桓家大小姐的用度。

    桓曼荼始終咬著牙,即便穿上丫鬟才用的簡陋布料也不肯鬆口。這時候,前面傳來容晚晴懷孕的消息,整座宅子的注意力都被新生命吸引走,越發沒人注意桓曼荼了。

    那些日子沉悶無光,壞脾氣的大小姐面前唯有一個丫鬟,兩人關在雪洞一樣的房間裡,默默聽外界熱鬧。桓曼荼問:“子規,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我有美滿的家庭,寵愛我的父母,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一切都變了?”

    子規長長沉默。桓曼荼自顧自說下去:“噢,因為我的母親是凡人,而她是修士的女兒。”

    時間轉眼入了冬,桓曼荼穿著粗布衣服,髮髻上沒有任何裝飾,完全不像一個世家大族的小姐。桓曼荼一遍又一遍往外跑,看門的僕婦不耐煩了,呵斥道:“你還當自己是桓家的大小姐呢?省省心吧,最近夫人要臨盆了,聽不得吵。你再鬧騰,當心和你娘一個下場。”

    這句話狠狠刺激到了桓曼荼,她對僕婦又是撕又是咬,將她的頭髮都揪掉好幾縷。大夫人趕過來時,桓曼荼嘴裡還含著肉,那是她從僕婦手上生生撕下來的。

    大夫人看著觸目驚心,她讓人將高聲哭號的僕婦抬下去,久久盯了桓曼荼一會,說:“本性難移,不通教化。”

    桓曼荼被挪到偏院,遠遠關起來了。這回看守她的人換成修士,無論桓曼荼怎麼撒潑都沒法掙脫。桓曼荼一直在鬧,她累,看守她的人也累。最後,子規坐在地上,無可奈何地問桓曼荼:“小姐,你到底想做什麼?”“

    桓曼荼小臉上滿是土,胳膊也被修士勒出來好幾道紅痕。自從搬家,她一直像個尖銳的小刺蝟,見誰都要扎出一身血。如今在從小看她長大的丫鬟面前,桓曼荼終於露出些許脆弱。

    桓曼荼抬頭,眼角淚珠將落未落:“我想出去看我娘。”

    子規霎間哽住。桓曼荼眨了下眼睛,淚珠簌地滑下:“她生病了。我感覺到了,她這段時間很不舒服。”

    最後,子規還是不忍心。她做了唯一一件忤逆大夫人的事情,她給桓曼荼換了身小廝衣服,偽裝成一個打下手的小奴僕,藉著送食盒的機會,偷偷帶桓曼荼出來。

    她帶桓曼荼去了安置白夕顏的地方。白夕顏所在的院落非常偏僻,冷清清的,沒一點活氣。白夕顏聽到外面有聲音,費力支起身體,問:“是誰來了?”

    桓曼荼摘掉帽子,飛快跑到白夕顏身邊,抱著白夕顏痛哭:“娘!”

    “荼兒。”白夕顏臉瘦的只剩下骨頭,看到女兒,瞬間落了淚。她冰涼的手指握住桓曼荼肩膀,不斷左看右看:“荼兒,你怎麼瘦了?上次不是和你說過要好好吃飯嗎?”

    白夕顏上次見桓曼荼還是一年前。在白夕顏心裡,無論桓家如何嫌惡她,曼荼總是他們自家血脈。桓致霖那樣寵愛桓曼荼,一定不會苛待女兒的。

    她並不知道,桓曼荼已經不復曾經眾星捧月的大小姐待遇,如今的衣食住行連一個受寵的奴婢都不如。桓曼荼用力擦掉眼淚,說:“我一定好好吃飯,早點長高,這樣就能教訓那些人了。”

    白夕顏一聽,不贊同地看著女兒:“荼兒,你是女兒家,要溫柔,戾氣不能這麼重。你有什麼想要的去和你父親、你祖母說,不要成天想著教訓人。”

    桓曼荼默然,白夕顏見女兒不答應,急的連連咳嗽:“荼兒!”

    桓曼荼只能改口:“好,娘,我都聽你的。你快休息,不要咳嗽了。”

    子規上前,給白夕顏倒了杯水,扶著她躺倒。白夕顏靠在簡陋的被褥上,雙眼茫茫看向窗外:“我曾經羨慕貴人呼奴使婢,羨慕仙人上天入海。現在想想,有什麼可羨慕的。”

    窗外飛過幾只麻雀,她出神地盯著那幾只鳥,喃喃道:“只羨鴛鴦不羨仙,如果我們永遠不離開村裡就好了。”

    牧雲歸和江少辭跟著子規的視角,他們看到了白夕顏臉上不自然的紅暈,子規自然也看到了。視線變低,子規默默低下頭。旁邊的桓曼荼隱約感覺母親狀況不對,忙喚:“娘?”

    白夕顏手探入枕頭下,很快就摸出來一個玉佩。那枚玉佩通體瑩白,靈光內蘊,白夕顏握著玉,細弱的手指緩慢摩挲,像是在撫摸愛人的唇:“荼兒,你不要怨恨你的父親,我落到今日,全是罪有應得。當初我從河裡救起他,他醒來後,問我他原來的衣服上有沒有能證明身份的物件,我說沒有。其實,有的。”

    所有人靜靜望著那枚玉佩,他們都認出來上面的標誌了。白夕顏偏頭咳嗽了幾聲,隨後,吃力說道:“我救他起來的時候,一下子就注意到這枚玉佩了。他把它系在腰帶上,看起來很珍視的模樣。我心生貪念,那樣俊美不可方物的人暈倒在我家門前,一定是上蒼眷顧於我,要不然,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和這樣的神仙人物產生交集。我不願意他太快離開,就偷偷藏起了他的玉佩。後來,他醒了,竟然失憶了。”

    “一步錯,步步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私心,再一次騙了他。我明明看到了他的玉佩,卻說什麼都沒有,騙他留在我身邊。那個玉佩明顯是一對,看他珍視的模樣,恐怕不是姐妹送的。但我不去想也不去問,心底始終存著一絲僥倖,萬一呢?”

    “後來,他恢復了記憶,沒有嫌棄我出身低微,而是帶我回桓家,還有了你。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幸福的讓我惶恐。但老天有眼,偷來的東西,遲早是要還的。如今被丟在偏院,孤身一人,骨肉分離,就是我的報應。他和容晚晴終成眷屬,也算美滿。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白夕顏將玉佩遞給桓曼荼,雙眼貪婪地望著女兒,彷彿想將她印入眼底。白夕顏啞聲說:“荼兒,你不要怨你父親,也不要怨容晚晴。她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我,她不必遭受這三四年的非議,也不必莫名成了繼室,原本這就是她的姻緣。我生來卑賤,一生命如草芥,有幸能見到他這樣的神仙人物已是上天開恩。僥倖瞥見月亮就該感恩,如何能妄想佔有月色呢?但荼兒,你和娘不一樣,你生來就有仙人血脈,以後要好好修煉,好好讀書,等你大了,一定要挑一個愛你的人。不要像我……”

    不要像白夕顏什麼呢?桓曼荼哇的一聲哭出來,拼命抱緊白夕顏,然而白夕顏還是偏過頭,手腕從半空落下,孤零零撞在床沿。

    白夕顏死了。桓曼荼在床前跪了很久,無論子規怎麼勸都不說也不動。外面亮起火把,甬道上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子規以為桓曼荼偷跑被人發現了,嚇得抱起桓曼荼,強行帶她離開。等出去後,她們躲在陰影裡,聽到僕人在相互說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