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中得意 作品

5、第 5 章

    方穆揚帶來了一臺德國老式照相機,來的路上他在信託商店買的,在信託商店買舊貨不僅便宜,還不用憑票。他準備這次來都給費霓拍幾張照片。

    除此之外,方穆揚還給費霓帶了麥乳精美國奶粉巧克力和五個蘋果。蘋果是他之前攢的,麥乳精是他讓護士幫他買的,至於巧克力和美國奶粉,是他媽媽的遠房親戚看他時帶的。

    這個親戚有海外關係,手上有不少僑匯券,可以買一些普通國人買不到的東西。

    一大包巧克力方穆揚只吃了一顆,他抓了兩大把藏起來,其他的都分給了一個樓層的病人和護士們。

    方穆揚在費霓走後第三天開始畫畫,那天凌晨,他一直做夢,各色人物一一登場,可他一個都不認識。偌大一個世界,他認識的人寥寥無幾。他最熟的就是費霓,可她不來了。凌晨四點他從夢裡醒來,開燈抓起字典就背,費霓說他背完字典就來看他。背了半頁,他就開始用費霓留下的筆在字典上畫,眼睛鼻子嘴巴都是費霓的,三天前來看他的費霓。

    他忘了自己打四歲就開始畫畫,小學時候拿過國際少兒比賽的大獎,但肌肉有記憶,費霓不來看他,他就在字典上畫費霓的像。他靠記憶給費霓畫了十多副速寫,記憶裡的費霓是動的,從病房走進來,手裡總拎著東西,進來的時候是笑著,放下手裡的東西就開始拷問他,大概他說得不滿意,她的臉又嚴肅起來。她洗衣服的動作也是很連貫的,沾滿肥皂沫的手搓他的襯衫領子,如果這時他發現了她鼻頭上的汗珠,幫她去擦,她就會很靈活地躲過去,倘若躲不過去,她就會瞪他一眼。他必須在記憶裡讓她暫停,定格在某一刻,才能開始畫,而這很不容易。畫多了,方穆揚發現費霓有一套獨特的身體語言,這套語言比她嘴裡說出的話更有意思。

    他在回憶費霓的過程裡又把她認識了一遍,比之前更深入更細緻。在費霓還來的時候,他並沒注意到她最上面的扣子扣到哪個位置。

    畫畫成了方穆揚認識世界的方式,他託護士幫他買了紙筆。畫完費霓,他又開始畫窗

    外的樹,畫完窗外的樹,他開始畫窗裡的小護士。方穆揚的人物速寫要比風景畫更得人心。他最開始畫的是一個姓胡的小護士,小護士拿到畫,之後的一個星期一見到方穆揚就臉紅,那幅畫雖然是速寫,但卻精確地畫出了她身體的曲線。

    方穆揚看人的眼睛很毒,畫筆更毒,他對護士們特徵的把握,精準到讓人懷疑他的動機。年輕護士們並不關心方穆揚的動機,她們只關心方穆揚筆下的自己好不好看。方穆揚成了一架人形照相機,以至小護士們看到他,都要下意識地調整自己的姿態,脊背也會比之前更直,甚至會刻意放慢動作留給他用腦子構圖的時間。畫畫的人總不免要拿眼睛捕捉人的特徵,一個男人老盯著女孩兒看,很難顯得不猥瑣,但方穆揚的眼睛幫了他,他的睫毛很長,觀察人時眉心微蹙,等到人注意到他的眼神時,他便微微笑笑,幅度很小,也不說話,詞彙匱乏造成的沉默寡言讓人以為他是一個正經人,反而是被看的人不好意思,緩緩背過身去不看他。

    方穆揚自己有一份知青津貼,這個到現在也沒停,知青辦看在他是病號的份上,又給了他一份補貼,費霓在的時候,這筆錢都花在了吃上。等費霓走了,方穆揚的伙食就降了級,他每天花四毛錢也可以吃飽。他把省下來的錢拿給關係較好的小護士,請她們買一些瓜子蜜餞和水果,這些東西最後又到了護士嘴裡。他有時也會拿著這些東西去同樓層的病房串門,給他們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