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中得意 作品

113、第 113 章

    穆靜第一次見翟樺, 是在火車上。

    她坐火車去看還在醫院的弟弟,費霓給她的學校打來電話,告訴她弟弟醒了。她火車票買得急, 只買到了站票,她眼見著別人一個個不是擠上了火車,就是被家裡人推上了火車, 而她連原地都沒固守, 反而被擁擠的人群擠得後退了半米。她知道按照順序排隊上火車是不能的了,她也加入了往裡擠的人群,可她完全沒有經驗,怎麼擠也擠不進去。

    火車馬上就要開了, 她前面的男人不是正擠著上車,就是把家屬往火車上推,她只有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論力氣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她只請了三天假, 她的弟弟還躺在醫院裡, 無論如何,她必須乘上這班火車,想到這兒,她拋卻了矜持, 拼命從兩個男人的夾縫裡給自己擠出一個縫隙。如果火車沒那麼擠, 甚至還有空位, 讓一個年輕漂亮看起來還很柔弱的女孩子先進去, 許多男人都樂意做這個人情,發揚自己人性善的一面,但到這個時候,年輕柔弱的女人便成了他們擠下去的優先選擇, 旁的男人體力上也很有優勢,不是那麼容易往下擠的,潑辣的大媽通常也惹不起,只好先齊力把弱的擠下去,這時候一個年輕女孩子拼命去擠,反而有人會想,一個年輕女孩子擠在兩個男人中間,身子全跟人貼著,實在是太不得體了。

    穆靜這時候的姿態在有些人看來很不得體,可跟她的目的比起來,得體算個屁!她就要成功了,卻又被人往下拉。“妹妹下來坐會兒。”拉她的人是當地的小混子,有人沒有分配工作,也不想下鄉插隊,就“賴”在了家裡,這批人裡的大多數人都是安分守法的普通人,少部分在社會遊蕩,以跟女孩子搭訕為樂。他們見穆靜這麼不顧矜持跟男人擠在一起,以為找到了同類,故意把她拉下來跟她套磁,他們有的不到二十歲,穆靜看不太出年紀,便管她叫“妹妹”。

    穆靜只有一個哥哥,她的哥哥正在為這個國家的事業連弟弟躺在醫院都不能看一眼,豈是這幫小流氓能冒認的,而現在因為這幫小混子她不能去看自己因救人而躺在醫院的弟弟,她一腔憤恨無處發洩,呸了一口便開始罵街。她從小到大沒罵過一個髒字,她因為父母出身被人刁難時沒罵過,初戀跟她分手時她沒罵過,弟弟躺在醫院裡她沒法去照顧她也沒罵過,現在她都一股腦兒的罵了出來。她罵的有些是她在現在這個城市最潑辣的那些人裡學來的,連往外拉她的小混子都覺得惡毒,還有些來自於她的家鄉話,拉她下來的人雖聽不懂,也知道是極為怨毒的狠話,他們甚至連回罵都忘了,他們從沒見過這麼猙獰的女孩子,恰恰這個女孩兒有著極清秀的一張臉。她一邊罵一邊拼命繼續往上擠。她的猙獰嚇壞的不光是拉她下來的小混子,還有其他往車上擠的人,他們不自覺地給穆靜讓出了一個縫隙,穆靜就這麼上了車。

    她沒有座位,站在兩旁座位中間擠著,因為她剛才的表現實在太驚人,整個車廂的人都忍不住投過好奇的眼神,這個現在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女孩子怎麼會罵出本地小流氓都罵出的髒話。穆靜一回看,那眼神就縮了回去,很怕穆靜再罵出什麼驚人的話。

    在這種躲閃的目光裡,穆靜的羞恥心又摸著路找了回來。她自己都好奇,剛才的她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穆靜抑制不住地眼圈紅了,她仰著頭,爭取眼淚不掉下來。她知道剛才的自己一定極不好看,可如果是一味顧全好看她就上不了車。她必須要上車。

    上車很難,可在車上站著也不容易,買站票的人很多,她被擠得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剛才擠上火車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沒吃早飯,現在能站著都全靠一口氣撐著。

    漸漸地這口氣變得倦怠了,穆靜的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她重新恢復意識時,已經躺在了臥鋪車廂。

    她一睜眼就見到了一個瘦瘦高高很清俊的男人,那是她第一次見翟樺。她所在的車廂到處擠著人,到處充斥著人的氣味,頭油味汗酸味,以及衣服上沾上的機油味,這種味道她自己身上就有,擠火車的時候她蹭的,各種味道混合起來,她憋的簡直喘不過氣來,而眼前的男人依然可以保持他的風度和他衣服上的來蘇水味,穆靜猜他是個醫生,大概是出來的急,脫去了白大褂,卻沒把身上的味道脫掉。

    穆靜不知道眼前人有沒有透過眼鏡看見她沒有任何風度的罵街,但一定聞見了她身上的機油味以及其他被沾染的味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從床鋪上站了起來。男人讓她再躺會兒,她躺的床鋪就是他的。

    男人這時才告訴她,剛才她暈倒了,不過現在沒什麼大礙,不過為保險起見還是應該補充些糖分。語氣很像一個醫生。

    他告訴穆靜他姓翟,穆靜便稱呼他為翟大夫。她說話的聲音有點啞,剛才罵街罵的。

    穆靜想到一下車她就會和這位翟大夫再也不見,而他可能看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樣子,現在再矜持,沒準會讓他認為自己精神錯亂。她乾脆毫不得體地大嚼翟大夫的壓縮餅乾,一邊吃餅乾一邊往嘴裡灌翟大夫沏的糖水,吃飽了她才有

    力氣再去站十多個小時,站的時候她只能選擇腳尖著地或者腳跟著地,那太考驗她的體力。

    灌糖水的時候她不小心把自己給嗆著了,翟大夫讓她不要太著急,糖還有,他從列車長那裡要了好幾勺。

    穆靜說:“夠了,不用了。”嚼完壓縮餅乾,她從自己包裡取出錢和糧票給翟大夫。

    翟大夫拒絕了她送過來的錢和糧票,穆靜堅決要給他,她不能白吃人家的東西。推拒中,兩個人的手指碰在一塊。那確實是一雙醫生的手,修長蒼白還暗暗殘留一股來蘇水味。給錢時穆靜也展示了自己兇悍的一面,她把翟醫生的手拽過來,把錢和糧票塞到她手裡,塞完沒給翟大夫反應的餘地,拿起包就要回她原來的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