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49、049

    許紅梅做夢也想不到, 她的丈夫,她十八歲就看中的並不顧名節在他未離婚的時候就跟他牽牽絆絆的丈夫,婚後為他生兒育女, 全心全意照顧、籠絡了二十年的丈夫,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他的前妻跪下了, 不是滑跪, 是猛跪,就差磕倆響頭了。

    不僅如此,二十年前,他的丈夫把前妻嫌棄成了啥, 恨不得她在這世界上消失,二十年後卻一副惡狗吃屎的姿態跪下去,就想跟人握個手……她覺著,這是對她二十年青春的侮辱。

    許紅梅年輕時候很漂亮,而且因為上過舊學堂, 詩詞歌賦都會背幾首,曾經是陽三棉最受歡迎的女工。

    那時候, 她的家裡啥也沒有,她的父親是一家小成衣店的賬房先生,母親是幫人洗衣維生的家庭婦女,底下還有一群弟弟妹妹,她的日子很不好過。後來成衣店按照國家贖買政策實行公私合營,有了公方經理、公方會計,她的父親丟了工作,徹底變成無業遊民,一家子淪為整個街道最困難最可憐的家庭。

    幸好,轉機出現在她十六歲那年, 父親提著一家子偷養的兩隻老母雞送到街道辦主任家的餐桌上,第二天就給她安排進紡織廠。她不僅有了工作,有了工資,還有了無數的年輕的追求者。

    可許紅梅不甘心就這麼嫁給那些平庸的普通工人,害怕十年後二十年後政策一變全家又回到解放前的狀態,所以她轉而將目光對準廠裡那些年輕的高級別技術工人和領導成員,而三十歲不到的安容和,他年輕、帥氣、能力出眾、文採斐然,完全符合她的擇偶標準。

    只不過,那時候他已經結婚好幾年了,他的妻子挺著個大肚子,生得又黑又壯,穿得又灰又土,怎麼可能是她的對手呢?她比安容和還小十歲,她青春活潑,她識文斷字,很快,倆人就互生情愫,終身暗許,等包淑英生下女兒,安容和就再也等不及離了婚,倆人雙宿雙飛。

    從十六歲開始,她就決定好要嫁給安容和,並一輩子伺候他。

    可她熬到了現在,忍著安容和的軟弱無能,忍著他的無理取鬧和三心二意,只要不鬧出事來,她就一天是正妻……結果她忍來了什麼?

    就連安然這個繼女都知道,他一直防備著她,揹著她藏了不知多少的私房錢,錢在哪裡她找到多少她並不清楚,她就是恨啊,是她給他的自由過了火嗎?憑什麼他可以這樣不斷的欺騙她、侮辱她?讓幫忙給孃家侄子弄個工作他推三阻四,最後還是她偷偷拿自個兒私房錢買的工作,結果錢被他不知道弄哪兒去了……

    許紅梅的怒火已經憋了兩年了,自從安然生完孩子後她這心裡就總覺著不平衡,他越來越老,越來越不中用,可她的人生卻只走了三分之一,正是一個女人青春的尾巴……於是,許紅梅憤怒了,憤怒得失去了多年維持的體面和理智,一個巴掌甩丈夫臉上,怒氣衝衝跑了。

    “啪”一聲,打得安容和暈頭轉向,也打得一眾賓客莫名其妙。當然,幸運的是現在已經開席了,大多數人正埋頭忙著吃呢,只有少數靠過道這幾桌的客人看見。

    安然趕緊摟著驚魂未定的包淑英回到位子上坐下,看來她今兒幫著畫的淡妝效果不錯嘛,又名氣死小三·氣到小三渣男離婚·妝。

    小貓蛋跟小嚴斐坐一起,已經甩著小胖腿吃上了,他們旁邊坐的是鐵蛋牛蛋鴨蛋一群小海燕來的孩子,幾個小子跟幾年沒吃過肉似的,幾筷子就把肉扒拉完了,小糖妞倒是很乖巧,小小的吃口肉就偷偷看漂亮的貓蛋一眼,小貓蛋一轉過去,她又立馬躲開,要是眼神對上,就兩個人都笑起來。

    雖然倆孩子年紀都還小,但當年一起玩土抓蟲蟲的交情還沒忘。

    有了姜書記老兩口的照顧,牛蛋倒是長高不少,臉蛋也有了肉,“鐵蛋你看我,一口能吃掉三塊肉。”

    “我更厲害,一口四塊。”

    “你們那算啥,我一口五塊!”

    幾個孩子比賽看誰能吃肉多,一下就把一盤小炒肉掃光,還想比點別的,大人趕緊制止了,再這麼下去一桌子人都別吃了。安然倒是不介意,反正排場都鋪出來了,就再加幾個菜也沒什麼,只是加一桌不加一桌不好辦,“沒事,大家敞開肚皮吃,待會兒上家裡去,咱們再吃一頓,成不?”

    “成啊安阿姨,你太好啦!”牛蛋破鑼嗓子咋呼道。

    安然故意逗他:“我好,那要不給我當兒子吧?”

    “別別別,我可是要給我爺爺奶奶養老的,你又不老,不用養。”

    眾人大笑,曾經啊,整個小海燕,誰要是給他口吃的,就沒有不被他追著認爹認媽的。現在姜書記老兩口養著,把他送進學校上了一年級,雖然成績不怎麼樣,反正農村人也不看重這個,但至少冷了餓了有人管,說話做事也不像以前那樣不著調了。

    雖然很長時間沒見面了,但鐵蛋記著他是自己第一個朋友,拍著胸脯保證:“快點吃,吃完上我家玩兒去,我自己有個大房間哩!你們今晚都別回去了,就擱我家睡。”

    大人們笑,孩子們滿眼期待看向安然,意思是話事人能同意不?

    安然有啥不同意的,反正就是一個村子出來的,還是鐵蛋的小夥伴,他想展示他的大方就展示唄,他能有覺悟把小姨家當做“我家”,安然高興還來不及呢。

    正說著,一群年輕人過來給安然敬酒了,帶頭的是一箇中等個子的男同志,面色紅潤,雙眼有神,頭發梳理得非常整齊,有點像二十年後港風四大天王那樣的兩片瓦,顯得人很紳士,也很友善。

    “本來這酒我們應該敬宋師哥的。他不在,就嫂子喝了。”他笑著說。

    安然也不扭捏,站起身來,端著一杯茶水:“各位都是我家致遠的朋友,我替他謝謝大家,但恕我不會喝酒,只能以茶代酒感謝你們,大家吃好喝好。”

    “慢著,怎麼能不喝酒呢?嫂子是從沒喝過酒吧?我聽說有的農村人,一輩子也不知道酒是什麼味道……嫁給咱們宋師哥還是得改改身上的陋習,這酒啊……”別看他人模狗樣,狗嘴裡卻吐不出象牙。

    對,大家窮,能喝得起酒的人家不多,可並不代表農村人都沒喝過啊,他這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

    在座的一半都是小海燕來的,地地道道的農民,其他大院裡的鄰居,往上數一代也全是農民,這話說得,實在是很沒水平,有的人已經明顯不悅了。安然倒是很淡定,她淡淡地問:“你好,請問怎麼稱呼?”

    “我叫王鋒,跟我宋師哥是老鄉。”

    “哦,你也叫王鋒啊?那可巧了,我聽誰說來著,誒對,就是小蕭同志說,他們海城老鄉里有個叫王鋒的,最近正準備離婚呢,他媳婦還大著五六個月的肚子,聽說啊,離婚原因也很讓人費解,他是看上了一個海城本地局長家的千金……可憐喲,他原配妻子,以前父親是海城鋼鐵廠的老闆,後來公私合營當了經理,這才幾年啊就給人離婚了。”

    在座的都是從公私合營年代過來的,誰不知道啊,自從進入大集體時代,這私方經理就成了擺設,沒有任何地位和話語權,眼看著老丈人沒權沒勢了立馬重拜山頭,這不是妥妥的陳世美嗎?所有人,凡是聽見安然說話的,都暗地裡罵罵咧咧。

    農村人再怎麼有不好的生活習慣,但至少在農村很少能聽見這樣的故事。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王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面是羞臊,一面也是氣憤,安然一石蘭省婦女怎麼會知道他的事情?這些事就連宋師哥也不可能知道,因為他就不是會對別人隱私好奇的人,只有蕭若玲,倆人在海城的家是一個區的,七彎八拐也有點親戚關係。

    而且,安然說“小蕭”說的,一起來的海城老鄉里就只有一個姓蕭的。

    蕭若玲冷著臉,一副懶得跟保姆多費口舌的樣子,清高極了:“我沒說過。”

    “我沒說是你說的呀。”安然笑得燦爛極了,心裡也把宋致遠恨死了,這倆垃圾人都是他招來的,他倒好,一拍屁股說加班就跑了,把爛攤子扔給她。

    “我沒說,但我也不知道她怎麼知道你的事。”蕭若玲看向王鋒,紆尊降貴解釋了一句。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眾人譁然,這不就不打自招了嗎?那個“陳世美”居然是這個男同志,怪不得說話這麼難聽呢,原來是本性就不是個好東西啊!

    好在,王鋒怎麼說也是個高材生,懂得知難而退的道理,又有其他人幫安然的腔,他絕不會做與眾人為敵的事,忙端著酒杯慢慢縮回去,悄無聲息的走了。

    安然心道:還以為多能呢,才幾句話就當慫了,嚴重懷疑這人到底是不是高材生,不然怎麼又蠢又慫呢?

    蕭若玲雖然她也挺看不上,但至少人不慫,也確實是工作能力在那兒擺著。

    安然當然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裡吵架,只是忍不住回嗆幾句而已,這個王鋒不用她出手他就會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了。她沒記錯的話,這個人可是上過社會新聞,也就是1975年春節的石蘭晚報,讓石蘭省的老百姓們津津樂道了好長時間。

    安然說的他的“陳世美”經歷,確實屬實,不過不是蕭若玲說的,而是從報紙上看來的。當時報紙上只說他是陽城一中的數學老師,安然也沒想到,他居然是京市來的三十人之一。

    他拋棄原配妻子和月子裡的女兒,猛追海城的局長千金,其實是想早點調回海城去,報紙上只說他受不了陽城市的艱苦生活,可安然現在看,明顯是受不了枯燥的科研而已。

    科研不能喝酒,不能交際,不能發散他“偉大”的人格魅力,他要能待得住才怪!可部委派他們來的時候肯定經歷過一番嚴格的審核,選中也是簽了服務協議和保密條款的,單憑他自個兒能力肯定是回不去的。

    所以他把目標鎖定在能幫他回大都市的局長千金身上,但他的原配妻子也知道了,帶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從海城趕來,一家三口所在陽一中的宿舍裡,一把火活活燒死了。放火之前,她還分別給陽城市教育委員會和石蘭省教育廳寫過一封絕筆信,哭訴丈夫的非人作為,以及自己赴死的決心,以及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