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十八 作品

45、045

    老者瞪大了眼睛, 兩歲的孩子就能跟陌生人對話!忙問抱著孩子的,無動於衷的,戴眼鏡的男同志:“這你家孩子?”

    “嗯。”

    “她真只有兩歲?”

    宋致遠不耐煩, 但從小的教養還是逼著他點頭。

    老者似乎是沒看出他的不耐煩, 仔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貓蛋, 逗著小貓蛋說了好些話,譬如家住哪兒, 家裡面幾口人,喜歡吃啥玩啥, 雖然奶聲奶氣的,有些吐字也不是很清楚, 但邏輯卻非常清晰, 問啥答啥。

    很明顯,她是聽得懂的。

    ***

    安然把所有燈光和音響又試了一遍,示意陳媛媛可以上場了。

    陳媛媛今兒穿著一條軍綠色的連衣裙,哦不,這年代還叫布拉吉,兩根麻花辮上各綁著一朵紅綢布做的小紅花,臉蛋塗得白白的, 眉毛畫得彎彎的,兩頰還有腮紅, 看上去唇紅齒白的, 分外漂亮。

    她緊張得拽了拽身上的裙子,問身邊穿著綠色軍裝的男友:“喂,我這妝真的不那啥嗎?”

    “放心吧,相信安幹事的眼光。”舞臺燈光下, 濃妝更好看。

    安然挑的主持就是這一對,陳媛媛和趙紅旗。一方面倆人在學校時都有主持經驗,另一方面也算男才女貌,形象氣質都不錯,尤其趙紅旗一口播音腔那就是主持人標配。

    通過安然半個月的突擊訓練,倆人很快鎮定下來,款款的走到臺上,臺下很快安靜下來。臺詞是安然寫好,他們背熟了的,倆人一開口,頓時場內就鴉雀無聲,小貓蛋連剝花生都變得超小聲,像小老鼠似的含在嘴裡,一絲一絲的咬。

    生怕別人聽見。

    首先是領導致辭,省裡來的是省委組織部和工業廳的領導,說得很簡短,接下來是總廠書記,也不多說,最後才輪到二分廠廠長劉解放,他剛拿起稿子,準備上臺大念特念呢,樊麗萍忽然小聲說:“念第一段就行,別的一個字也不要多。”

    開玩笑,你個小領導講話時長比人省裡廳裡的加一起還長,像話嗎你?

    小貓蛋耳朵尖,忙回頭,小聲跟爸爸說:“飯(樊)奶奶讓牛(劉)爺爺,只,只戀第一段,一個不多喲。”

    宋致遠的目光,有意無意總是落妻子身上,他告訴自己,這是他的妻子,可他心裡又有一把十分清醒的聲音說:這是不願接納你的妻子。

    所以,也沒注意孩子跟他說啥,只是忽然感覺到小貓蛋捏了捏他的耳朵,超小聲地叫他:“爸爸爸爸。”

    “嗯?怎麼了?”剛回頭,左邊臉頰就被“吧唧”親了一口,一瞬間,他腦海裡有煙花綻放的聲音。這是小貓蛋第一次親他,像她每天親她媽媽一樣的親他。

    宋致遠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種驚喜和滿足混雜在一起,讓他回不過神的眩暈。

    可下一秒,所有人的眼光都投過來,因為禮堂太安靜了,小貓蛋沒控制好聲音……但她立馬轉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扎進爸爸懷裡。

    只要我躲得夠快,你們就看不見我。

    宋致遠溫柔的撫了撫她的腦袋,伸手擋住眾人的視線,那是一點都不帶尷尬的。

    幸好,禮堂內人多,其他聲音也不少,隨著主持人一聲“有請市歌舞團給大家帶來歌曲《東方紅》”,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集中到舞臺上了。

    穿著筆挺軍裝的年輕小夥子小姑娘們,列著整齊的隊形,一開口,臺下就安靜得不得了,男女老少仰著腦袋,一下子就入迷了。就連小貓蛋,也把腦袋從爸爸懷裡探出來,好奇的看著他們。

    當然,她從小就是聽著媽媽唱各種歌曲長大的,這首也很熟悉。不過,音樂作品對她的吸引力明顯沒有香香的花生大,趁著大家都不注意,她伸出小胖手,從果盤裡拿來一個花生,又開始慢慢的,自以為悄無聲息的咬開啦。

    宋大工程師,直到此時才發現,他女鵝好像挺喜歡吃花生?紅嘟嘟的小嘴巴上都是啃出來的細細的花生殼碎屑。

    於是,他乾脆就專心致志給她剝花生吧,剝好一顆,把紅色花生衣搓掉,分成兩瓣,慢慢的一瓣一瓣的喂。他為什麼要分開呢?因為孩子媽在她姥第一次喂孩子吃花生的時候說過,這種圓潤的堅果在孩子不會吃的時候容易胡亂吞,卡到喉嚨。

    雖然,小貓蛋是個聰明孩子,但他還是記住了。

    就這麼想著,他剝的手速剛好能趕上她嚼吧的速度,吃著吃著才發現歌曲已經唱了好幾首,終於輪到樣板戲了。

    這個時期流傳最廣的就是八套樣板戲,他在海城的家裡有臺電視機,天天放的就是這個。

    宋大工程師的臉上寫著“不感興趣”四個大字,可在沒有電視機的二分廠職工心裡,這就是最高級別的視覺盛宴,精神盛宴啊!主持人剛報完節目名字,雷鳴般的掌聲就響起,經久不息,甚至有的人還發出興奮的歡呼聲,吆喝聲。

    小貓蛋趁亂低頭,把他手掌心積攢的三四顆花生米一口捲走,小嘴巴包得松鼠似的,“卡擦卡擦”。

    這次表演的是《智取威虎山》,安然其實在彩排的時候就已經提前看過,後世也看過不少同題材的影視劇和小說,現在也就沒怎麼看。

    雖然沒有親自主持,可她操的心比主持人還多,一雙眼睛就跟探照燈一樣沒停過,這兒看看,那兒瞅瞅,一旦發現任何不對勁的,立馬就要過去處理。

    這種事,交給誰她都不放心。

    “小安喝點水吧,你也忙一天了。”王建國推了推安然的茶杯,那裡頭水都放涼了,卻還是滿的。

    安然這才想起,自己從早上六點出門到現在,一口水沒喝,中午飯也沒來得及回家,是同事幫帶的倆饅頭。現在嗓子眼都快冒煙了,端起來一口氣喝完,還覺著不夠。

    她又起身到處找水壺,發現領導席沒及時加水,有的領導想喝水,端起茶杯才發現空了,這可是最基本的會務禮儀,負責倒水的人是綜治辦的男同志,沒想到也是正常的。

    她趕緊整理了頭發和儀容,端著水壺過去,從第一排左手邊開始,挨個加水。

    “咕嚕咕嚕”的倒開水聲,小貓蛋一抬頭,眼睛就亮了:“媽媽!”

    安然衝她眨眨眼,示意別說話,其實她的耳朵支楞著,聽前排最中間兩位省裡來的領導說悄悄話呢。

    “這是第幾個節目了?”問話的是省委宣傳部的周部長。

    “好像是第六個,還有三個合唱。”省工業廳副廳長說。

    “只有三個合唱了啊,要是能多加兩個就好了。”說話的部長安然記得,是個老文藝骨幹了,據說平生最愛就是聽歌唱歌,對樣板戲倒是反響平平。

    可惜,這節目不是她想加就能加的,流程都是事先預定好的,一環扣一環,合唱結束還有個點評,點評結束才是參觀展臺,那才是整個陽鋼集團的高光時刻,總廠專門給她派了三名普通話賊六的播音員。

    對,她還得去看看解說員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提著水壺,安然離開觀眾席,繞到舞臺後方,那裡好些個演員,都在整理妝容和服飾,準備登場。她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那三個解說員,又繞到後門,但只有兩個。

    “劉小華呢?”她直接問另外兩人。

    是的,總廠給配的解說員,其實是每個廠推薦一名,二分廠這邊推薦的是劉小華。她普通話水平確實不錯,偶爾也會去播音室跟趙紅旗搭檔念兩篇稿子社論啥的,安然本來沒意見。

    “她說她家裡有急事,回去了。”

    安然一怔,“啥叫回去了?”她負責整場晚會的統籌,怎麼沒人跟她說一聲?只有三個節目就輪到她了,說不見就不見?!

    “聽說是她爸生病住院了。”

    安然氣惱,但還能剋制住,讓牛正剛去找人,如果病情不急的話務必把她準時叫回來。

    但能不能找回來,什麼時候能找回來,這都是未知數,晚會不可能中途停下等著她。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拖延時間,給找人創造時間,安然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返回禮堂,把趙銀花劉寶英幾個大院婦女們叫出來。

    “啥?讓咱們上去唱歌?!”劉寶英沒忍住叫起來。

    “對,你們平時在院裡不是經常唱嘛,就那首《紅梅贊》,歌詞你們記得嗎?”唱歌就能為她贏得時間。

    邱雪梅也驚訝得“啊”了一聲,要知道,她們可是這個廠裡最不受待見最沒地位的家庭婦女,每花一分錢都是男人掙的,廠裡發的,平時路上遇到個廠裡的女工打招呼,人都不帶搭理的。

    廠裡那麼多女工,沒一百也有八十,這麼絕佳的露臉機會,就是怎麼論資排輩也輪不著她們上啊。

    趙銀花看安然神色不是開玩笑,朋友間的默契還是有的,甭管怎麼著,不問為什麼,當即第一個帶頭答應:“行,我們天天唱,都記著呢。”

    安然鼓勵她們:“文工團唱她們的,咱們二分廠唱咱們的。”這時代實在是沒啥娛樂活動,能有機會唱歌跳舞,誰都積極主動,不像五十年後,一個個誰也不願出頭,是手機不好玩還是遊戲小說不香?

    邱雪梅也說:“寶英你不也天天唱,咱們在大院裡是唱,上臺也是唱。”